他小心地收拾了下桌子,将還沒寫完的書稿放在一邊,用鎮紙壓着,硯台和水缽都擺到了另一邊。
婦人瞧見他這般,不由得嘀咕。
“什麼好東西,值得你寶貝成這樣?”
龔先生背着手,一邊朝外踱步,一邊搖頭晃腦。
“嘿嘿嘿,這書稿要是寫好了,可是我們說書這一行的傳家寶哩!”
他如今常在茶樓裡說的七個本子,倒有五個是從他爹那兒傳下來的。
雖然這些本子一說就能說大半年吧,但長興縣城就這麼大,那些愛聽說書的老客人,對他這七個本子,有的不但全都聽過,還聽過兩三遍了。
因此在他講到精彩處,接着吃喝的,跟人小聲嘀咕的,打瞌睡的……那是真有不少。
哪怕年年也都有新客人,但一個說書人,看到老客人們這般,也不是不心慌的。
症結在何處?
他自然知道是需要新本子!
來來回回就那麼幾個故事,别說是客人了,就是他自己,又何嘗不覺得枯燥無聊呢?
龔先生坐到石桌前,婦人也在他對面坐下。
婦人遞給他一雙筷子,笑着打趣。
“既然這書稿這般寶貝,那你早怎麼不抄寫呢?”
龔先生挾了一筷子韭菜雞蛋,又扒了兩大口米飯。
先前他沉迷改寫書稿,渾然不覺,這會兒倒是覺得饑腸辘辘了。
狼吞虎咽了小半碗米飯,龔先生這才有些空閑來同自家老妻講緣由。
“你不知道,我們這一行,用的書稿,哪裡能說有就有的呢?”
“我爹說了幾十年的書,也不過就留下了五個本子。”
“哦哦,這個我知道。”
婦人伸出一隻手來扳着手指數着,“開國高皇傳,孝婦傳,聽琴記,六國志、金印記嘛!”
她嫁到老龔家二十來年了,新婚時孩子他爹興緻一來,就給她講聽琴記。
等後頭生了一兒一女,這老頭子倒也算是慈父,抱着孩子給講故事,他老龔家那點東西,可不是全都讓她記住了。
龔先生笑了兩聲,慢悠悠道。
“我也是到了快三十歲,才覺得會說的本子實在太少了。”
“可要想弄到新的書稿,又哪裡有那般容易呢?”
“我自己又沒有那個敷衍成文憑空臆造的本事,隻好多去書鋪轉轉,看看有沒有合适改成書稿的話本。”
“可惜,那書鋪裡的話本雖然号稱話本,可真合适的也實在是少有。”
“我買回來不下十本的話本,真正能拿來說書的,也隻有兩本而已。”
“就這兩本,還都是我改動了不少,又打磨了幾個月,這才能真正去說書的。”
婦人笑了。
“從前我還怪你買那些沒用的話本子,不當吃不當喝的,看來是錯怪你了。”
“那你這回是又買到了合心意的話本子了?”
龔先生點點頭。
“是得了個合心意的話本子,不過卻不是買的。是人家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