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目光似乎并沒有什麼惡意,也并沒有什麼好奇,隻是這麼簡單地看着。
人群中間的那個老婆婆彎腰駝背,滿頭白發。她穿一身粗麻衣,用拐杖敲了敲地面,才用沙啞的聲音說道:“薛硯,你太不懂事了。”
“我又怎麼了!”
“你之前想的那些方法也就随你胡鬧了,現在又讓别人進村幫你。我看你遲早要闖出大禍!”
薛硯漲紅了臉:“為什麼不行!你們一個個的都麻木了,難道就不想打破這個牢籠嗎?”
人群依然沉默着,沒有發出聲音。
“你又忘了,”村長又用拐杖敲了敲地面,“這個結界是為了保護我們而設的。”
“夠了!”
村長并沒有停下話。她說:“是風間城弟子、全村為之驕傲的你娘親設的。”
“那又怎樣!”
“你怎麼還是不懂,”村長佝偻着背脊撫摸着她的拐杖,緩緩道,“護人之界,唯有殺心可破。這個結界和你的心是一樣的,隻要你還想着保護這個村子,就永遠也打不破它。”
薛硯也沉默了。
良久,他才說道:“你已經說了很多遍了,但我還是要告訴你,我不信!”
他好像要抗争什麼一般挺直了脊梁,轉身便離開了。
村長看着他的背影,長長地歎了口氣:“大家都散了吧。”
村民一個接一個地離去,依蔓卻依然站在那裡沒有動。
等所有人都離開了,她才開口:“您叫我來肯定不僅僅是為了和薛硯說剛剛那番話。所以,您找我有什麼事嗎?”
“真是個聰明的姑娘,”村長拄着拐杖轉身進了屋門,“進來坐吧。”
村長家屋内的擺設和大娘家基本相同,依蔓便随意地坐在了一條闆凳上。
她見村長依然站在門口,便道:“您也坐。”
村長搖了搖頭:“人老了,總想多站一會,以後休息的時候還長着。”
日漸西斜,夕陽的餘晖穿過打開的門灑在村長白花花的發髻上,整個木屋都充滿了蒼老陳舊的氣息。
此情此景,依蔓便忽然有些感傷。她點頭道:“嗯。”
“你是小硯的第一個同齡朋友,所以我想讓你幫忙勸一下他。那孩子還年輕,而且法術天賦極高,而且很幸運地能穿過結界,不應該把一生埋葬在赤暮。”
“他不會願意的。”
“總有一天,他會想明白。”
依蔓搖頭:“我覺得很難。”
“他也大了,父母又已不在人世,該給自己謀份正經差事了。聽聞新任郡守正在招護衛,下月就是選拔的時候了,這可是個難得的機會,所以……”
依蔓怔住,情不自禁地脫口而出:“他這種法術天賦就去當個護衛?”
“那可是一郡之主的護衛!”村長說,“你們年輕人就是太好高骛遠,須知老百姓隻有腳踏實地才能過上好日子啊……”
依蔓張了張嘴,卻無法反駁。她的腦海裡百轉千回,思索了良久才點頭道:“我盡量勸他。但是,我還有一個疑惑。”
“你是想問結界的事情?”
“是,能和我說嗎?我不是赤暮村的人,所以說不定能有解決的方法。”
“說起來,是一個很長的故事了……”
木屋的塵埃在夕陽绯紅的光線中飛舞,村長緩慢地訴着着久遠的故事。
“十年之前,姑娘應該知道這個大陸上有什麼大事。”
依蔓毫不猶豫地回答:“逐翼之戰結束。雲翼妖族自五百年前星隕之戰之後便銷聲匿迹,而十數年前又糾結霧魇妖族與天狐妖族圖謀侵占蒼靈。雖然妖族法力強大、一度兵臨阡羽城下,但我們人類齊心協力、衆志成城,最終還是赢得了這場艱苦卓絕的戰争,在十年之前将妖族趕出了蒼靈大陸。”
“看來你史書讀得不錯,”村長贊許地點點頭,又道,“雖然逐翼之戰結束的時候妖族幾乎都已經被趕出了蒼靈,但依然還有些漏網之魚。因此上頭頒布了新的律令,嚴查妖族的藏身之地。”
依蔓道:“這個律令我也有所了解,窩藏妖族會被判死罪,而提供妖族線索的則重重有賞。雖然嚴苛,但對于根除妖族之患起到了很大作用。”
“話是這麼說,但就是這條律令讓我們村有了滅頂之災。”
“怎麼會……”依蔓問,“難道赤暮村曾留下過妖族?”
“當然不是,妖族可是侵略我們家園的死敵,人人得而誅之,”村長歎了口氣,“但是我們沒有想到,同族的人心竟然比異族的入侵更可怕。”
依蔓睜大了眼睛。
村長接着說道:“我們村原本風景極美,秋天便有漫山赤紅的楓葉,還盛産有平心靜氣功效的赤楓果。村裡出過好幾個阡羽城的弟子,是附近數一數二富庶的村莊。有人嫉妒我們,就向郡守舉報我們窩藏了一隻雲翼妖。”
“我們自認是清白的,當然不怕他舉報。隻是沒想到堂堂一個大郡的郡守居然是個貪财的小人,我們沒給他賄賂,他便翻臉無情,說我們村就是窩藏了妖族,要降罪給我們。阿硯的母親曾是阡羽風間城的弟子,我們都以為郡守怎麼着也得給她三分薄面,”村長說到這裡,捏緊了手中的拐杖,臉上的皺紋愈發深了,“她獨自前去和郡守理論,沒想到那人居然觊觎她的顔色……”
依蔓不平道:“怎麼能這樣!”
村長說:“阿琪是優秀的風間法師,她用法術回到了家,但那厮窮追不舍,甚至還帶了幾個大法師,準備強闖。”
“所以這個結界……”
“沒錯,阿琪早已有所準備,她在村外布置了防禦的陣法,專門擋這些法力高強之人。一時間,那些法師也奈何不了我們。郡守惱羞成怒,闖村不成,居然命令那些法師加強這個結界,就連阿琪本人也解除不了……再之後,就是你看到的這樣了。”
依蔓再次閉上眼感受那結界洶湧的法力。
她之前竟然沒有發現,這法力雖然極為強盛,但巨大的壓迫感之下卻有一種近乎詭異的柔和。
睜開淺藍的雙眸,她回想着一路行來時的所見所聞,終于下定了決心。
她站起身鞠了個躬:“護人之界,唯有殺心可破……原來是這樣,多謝您告訴我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