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發繩近在咫尺,那兩顆黃色的星星因為李琢光查看屍體的動作而微微搖晃,在黑暗的房間裡是唯一的亮色。
她想起十歲生日時,那個一直都小大人一樣的人面色嚴肅地找到她,她還以為自己犯了什麼錯,正惴惴不安地回顧自己的人生忏悔,對方就勾起一個僵硬的笑容,伸出藏在身後的手。
那根發繩就躺在她的掌心裡。
那是芮禮親手做的,星星的邊緣沒有被磨得特别平整,大概是怕上色塗不滿,邊角處有塗得過多的顔料堆積。
做得很粗糙,比不上十元店裡任何一根批發的發繩。
但那是李琢光最珍惜的發繩。
失蹤已久的東西如今就在眼前,隻要一伸手就能輕易将它拿回手裡。
可是李琢光如何都伸不出觸碰它的手。
她雙手捧起屍體的臉。
這雙與她一樣的眼睛沒有定點,灰蒙蒙的像攏着一層迷霧,臉頰上的屍斑還未淡去,唇畔蒼白而幹裂。
傷感到一半,李琢光突然想到一些别的事。
死了六十年以上……但她本人也才六十三歲。
如果十三歲時就死了,屍體肯定不會是這樣的。
雖說空間異種的地盤什麼東西都可能出現,但能讓她的護目鏡确認芯片信息也是她,還讀取了她的記憶——
李琢光轉頭,将護目鏡對準周圍的屍體,沒有一具屍體觸發護目鏡的芯片檢測。
隻有她的屍體裡有芯片。
的确有複制異種,但芯片在更新後可以有效防止複制異種的複制。
可能是思路被打岔,之前的傷感也找不回來了,她看着那根發繩,伸出手,将發繩從屍體頭上褪下,放進腰間的收納匣。
想了想,還是把自己的屍體背起來。
這具屍體非常輕,背在背上還沒一張紙重,李琢光勾着屍體的膝彎,仍需要重複确認屍體還在不在。
她艱難地背着屍體從通道裡爬回去,那怪物似乎已經徹底不見了,她從那洞中看出去,外面仍是昏暗的實驗室走廊。
她使用金屬化,扒着洞的邊緣把洞擴大到自己能鑽出去的狀态,先把屍體擡出去試探一下,确認怪物确實不在周圍後,她才鑽了出去。
按道理來說……這裡應該是五樓。
李琢光将屍體夾在腋下,順着走廊走,這一層的實驗室門合攏着,桌上收拾得幹幹淨淨,連儀器都沒有。
像還沒來得及裝修的一層樓。
走到一半,她的目光被牆上的研究人員相片牆吸引過去。
那些相片很新,但也很舊,是最古老的、無法打印動态的那種照片。
李琢光一一與剛才房間裡的人臉對上号,每對上一個,就将一張照片取下來拿在手裡。
最終,她的目光定格在最後兩張照片上。
她,和芮禮。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那令人心煩的水滴聲又出現了,這次比上一次更快、更急躁,剛響起時還離得很遠,隻是過了幾秒,就仿佛已近在耳邊。
她趕緊抽走最後兩張照片,抱着自己的屍體往相反的方向拔足狂奔。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奔跑到岔路口,李琢光左右快速掃視,看到左側走廊盡頭是樓梯間,而右側的走廊盡頭卻是一面沉默的櫃子。
樓梯間的門敞開着,連緊急出口的燈都沒有,黑洞洞的一片,像是引誘獵物深入的誘餌,等待着将她剝皮剔骨,吃個幹淨。
櫃子的玻璃上看不到她自己的倒影,走廊裡規律閃爍的燈光在它的金屬外殼上反光,像是幾隻慢慢眨眼的眸子。
李琢光果斷選擇左拐。
她一路跑下樓梯。
灰塵一層一層減少,走廊裡的燈一盞接一盞打開,實驗室的門一扇接一扇地打開,魚貫而出無數身着白大褂的類人。
她本能地收緊抱着屍體的手,但是手上什麼感受都沒有,一低頭,這才發現屍體早就不見了。
再擡頭,她的護目鏡上瞬間計算出生物的總數,檢測出的種族名稱也是「人類」。
李琢光的注意力被一個從她身邊走過的人吸引,那人戴着白口罩和無菌帽,臉龐保護嚴實得隻露出一雙枯鏽冷目。
那人胸口口袋上夾着的身份牌看不清字迹,燈光太亮,反光把重要的部分都遮住了。
李琢光覺得這人好眼熟,目光不自覺地跟着那人走,身體轉了一圈,然後被一個抱着高高文件堆的人撞倒在地。
紙張飛起的間隙間,那人似乎回頭望了她一眼,随後視線下移,定在她手腕上戴着的發繩。
“對不起對不起!”
撞倒李琢光的女人忙不疊道歉,蹲坐在地上重新拾起散亂的文件。
“六……你怎麼回事?這是幾天前就要你完成的工作——喂,李琢光,你眼睛看哪兒呢?”
李琢光意識回籠,這才發現她戴着的護目鏡、耳機甚至防護服都不知何時不見了,一擡手想要捋頭發,又看到發繩出現在自己的手腕上。
一直盯着的人早已不見蹤影,李琢光後知後覺地循聲看去,是一個面露愠怒的中年女人。
“呃……抱歉。”
她好像判斷錯誤了,不是空間異種,而是幻境異種。
……這個幻境的前搖也太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