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她把少年的精神體捉了出來,扔回噘着嘴撒嬌的少年懷中。忽視掉軟趴趴耷拉下來的獸耳,她抹了抹嘴,嚴肅道,
“你的時間很緊迫,不知名的愛人。還有十五分鐘,你有什麼打算嗎。”
少年挺起胸脯,說:“我的人生是冒險家的人生。在遊覽宇宙時,我更加堅定了這個目标。而現在——我要探索黑洞!”
“這一壯舉,一定會讓我成為最偉大的冒險家!全銀河都會聽到我的名字!”
即使放眼銀河,黑洞仍然是迷霧重重的天體。即使是洛希極限之外的觀測數據,也會因為巨大引力導緻的時空變速,讓回傳數據受到難以避免的扭曲。
但天鷹族是個例外。天然高頻的精神頻率意味着極度壓縮的回傳信息,是唯一可能抵抗時空扭曲的方式。隻是他們身體孱弱,潮汐力會率先撕裂他們的身體罷了。
知道了愛人的志向,她點點頭,說,
“好,我幫你。”
說完,她輕飄飄地站起身,向廣闊無垠的血紅大地伸出雙手。
星球應聲,風起雲湧,大地震顫。
若有人在宇宙虛空向這顆星球投去視線,會發現淡薄的大氣雲下,赤紅大地卷起波浪般的陣陣漣漪,彙在某一處。一點長柱般的物體在此越來越大,最後完全從星球中生長而出,停泊在行星軌道之上。
那是一艘血肉鑄身的星艦。
沒有船隻停靠過她的星球,而她也沒有嘗試過制造血肉造物。她隻能依靠偶爾窺見的樣貌,捏泥巴一般東補一塊,西挖一塊。至于内設,那當然是完全沒有。裡邊的血肉密密麻麻,實心的。
或許可以替他抵擋一些沖擊,讓他走得離理想更近些。她想。
少年心疼她割肉般的舉動,幾次纏着她的手發嗲要抱,被她冷酷地掀飛了。等那艘血肉星艦都進了近地軌道,他才慘兮兮地跑回來。
“我不是這個意思。”他看上去委屈巴巴的。不僅耳朵蔫了,小翅膀也耷拉得掉毛。
“我知道。”她溫和地安撫他,
“在喜歡星空前,你先喜歡了我。”
“嗯。是這樣的。”他趕緊用力點頭,
“你比星空更可愛。”
……
從熱切的精神結合,到甯靜溫柔的情話,又是五分鐘。
她又一次急不可耐地把少年的精神體從身體裡扒出來,連帶着人一起扔上星艦。即使她熟悉中央黑洞,有些快速接近的方法,但十分鐘仍然很緊張。
在少年死之前,一定要将他送到離黑洞更近的地方。她說,不能再拖下去。是說再見的時候了。
但她的眼睛不是這麼說的。它說,一簇烈火與爍石相愛,一隻浮遊與星球相愛。蒼涼孤寂的宇宙啊,你創造了我們,給予我們相識的十五分鐘,而我們将其中三分之二焚作永存于世的愛情。
漫長的時間,将屈服于我年輕而轉瞬即逝的愛人。
“我會一直聯絡你的!用精神力!用任何方式!”啟航前,少年大喊道,
“二十分鐘,你隻要再等待二十分鐘就夠了!”
“二十分鐘後,我會成為全宇宙最偉大的冒險家——西格列汀·費南多!”
說着,他将那頂毛茸茸的氈絨帽扔向身下血紅的,龐大的愛人。最後的風拂過他的身側時,他說,
“現在,最後的航行之前,未來的大冒險家向他唯一的摯愛請求——我的愛人!我能否有幸得知你的名字!”
她說,
“我沒有名字!”
他說,
“既然如此,請給予我為你冠名的榮幸!”
“請帶着我的姓氏,享受接下來的歲月吧!費南多星!”
于是費南多星誕生了。
她看着星艦躍遷至黑洞附近。不知從某一刻開始,星點大的星艦被像橡皮泥一般拉長了身影,速度越來越慢,最後與周圍被捕獲的光粒子一起,成為了黑洞的一點注腳。
在離開星球,到精神力的連接斷開前,西格列汀一直向她傳遞着尖嘯般的高頻信息。天鷹族全功率的輸出信息,連星球級的能量體都有些支撐不住。好在她全都記下來了。以後的歲月裡,她可以慢慢看。
她坐在廣闊的土地上,望着天空,等待着時間旅行中愛人的消息。
而這一等,就是二十億年。
星移雲轉,人來人往。她再沒有等來自己二十五分鐘的愛人。
……
沒關系。小女孩想。
很快,自己的愛人就要回來了。
最接近天鷹族的身體,用自己血肉鑄造,絕對能保證悠久的壽命;圖安·羅伯茨獨一無二的特殊能力,能讓精神海與靈魂匹配現有的軀殼。接下來,隻需要時間,讓一點殘存的精神海重新養出愛人的靈魂。
隻差最後一步。
聽了她的請求,圖安·羅伯茨在腦袋裡翻找半晌,這才恍然大悟。
“你說這個。哦,确實有這麼一回事。但是啊——”
他笑吟吟地說,“我決定毀約了。”
“放棄吧。”
“【費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