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難掩急切的說出這番話後,竹月不由得愣了一下。此刻,過去的仇恨與恩怨竟然全部被他抛之腦後,心中有一份執念已經毫無征兆的變得異常強烈——他想讓明澈活下去!他就是想讓他活下去!
像是聽到了竹月的心聲,便在這時,明澈突然停下腳步,與此同時也迫使竹月不得不停下來,轉頭詫異地看向他。
明澈的嘴邊再次挂上一抹淺淺的微笑,凝視着竹月的那雙眼睛裡滿是溫柔。刹那間,竹月的腦海中猛地記起兩年前他們彼此相伴的那段時光,那個叫“明朗”的男人總是會以這樣一雙眼睛,神色輕柔地靜靜看着他。
“阿籬……”明澈再次這樣喚他,嘴裡吐出的寒氣瞬間化成一縷白色煙霧,在空中消散而去。不知是因為身上太冷還是因為胸口太痛,明澈的聲音微微顫抖着,說話有些費力:“你知道能夠再次見到你,我有多高興嗎,可是我卻不配高興,因為是我把你曾經擁有的一切都毀了,你的人生不應該是這樣,都怪我……”他的眼睛裡有淚光閃爍,低沉的話語中滿是悲涼,“我不知道該如何彌補自己的過錯,過去失去你的每一天我都活在悔恨當中,我恨自己當初為何要去雲海接近你,也恨自己後來什麼都做不了……對不起……是我該死……”
明澈的聲音漸漸沉了下去,到最後竹月什麼都聽不到了,他不禁心髒猛地一怔,急忙大聲去喊他,可男人雙眸緊閉的倒在他的懷裡,似乎沒了一點氣息。
“明澈!”
竹月抱着他坐到地上,不由自主地又喊了一聲,可懷裡的人依舊沒有任何回應。他下意識将他抱得更緊了些,試圖用自身的溫度去暖和他的身體。但是令他更加驚慌無措的是,此刻明澈的身體越來越僵冷,寒氣穿過他的衣裳蔓延到他的身上,讓他覺得周身都被凍成了寒冰。
竹月止不住顫抖了一下,感受着懷裡的人愈發冷的錐心刺骨,頃刻間,他像是被抽走魂魄一樣,呆呆地坐在那裡,許久都未動。眼角有淚珠簌簌墜落,但他卻絲毫感覺不到。不知道又過了多久,直到他的心頭猛地傳出一陣劇痛,像是心上忽然被一把無情的利刃刺的千瘡百孔,他才恍然間疼得面露苦色。
兩年前他以為自己已經失去了一切,可是這一刻,他才好像真的失去了一切。
待在這夜晚的山間,他覺得自己整個人已經随着心中的疼痛墜落到了無底的深淵裡,周圍一切聲音仿佛全部消失了,他隻能聽見從心底深處傳來的一聲聲撕心裂肺的哭喊被疾風卷在耳邊久久回蕩,以至于當阿意來到他身旁時他都毫無察覺。
阿意站定腳步,沉冷的眼中映着竹月将明澈緊緊摟在懷裡無聲痛哭的這一幕。他走近幾步,當竹月臉上那道極度悲傷的神色在他眼中無限放大時,他的眸底瞬間有怒怨翻湧。他不由攥緊拳頭,站在那裡靜靜俯視了竹月許久,才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緒,可開口時陰沉的語氣裡還是不由自主地藏了一絲深深的怨氣:“他死了,你應該高興才對。”
竹月低着頭,聽到這句話時沒有回應,等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勉強扯了一下唇角,用一隻手捂住自己的心口後,擡頭對着阿意露出了從未有過的絕望的笑容,嗓音喑啞的近乎無聲:“是啊,他死了我應該高興啊,可是為什麼,為什麼我會這麼難受?”淚水仍是不住的從臉頰兩邊滑落,他竭盡全力的想要從心中找到一個答案,可此刻除了滿心的疼痛,已經找不到任何回複。
阿意沉默不言,站在那裡神色冰冷地看着竹月。看着他臉上那一滴滴晶瑩剔透的水珠斷了線似的落下,聽着他胸腔裡的心跳聲一聲聲撞擊在他的心裡,突然間,他似乎也感覺到了從未有過的心痛,深邃的眸子不覺變得有些濕潤。
他又看了竹月一眼,然後慢慢上前一步,伸出手指觸向竹月的臉頰,用指腹輕輕抹下一滴淚來,放在唇邊仔細嘗了嘗。
“是苦的……”他眉心微微一皺,紫色眼瞳裡逐漸流露出凄涼的神色。恍恍惚惚的,他仿佛回到了那片幾乎被大火吞噬的紫藤林,周圍到處都是族人慘死後的屍體,他永遠都不會忘記那一天,那天他第一次嘗到了痛不欲生的滋味,第一次落下了眼淚,淚水流進他的嘴裡時,就是苦的。
所以他清楚的知道,當一個人真正痛徹心扉時,流下的眼淚是苦澀的。可他無法明白的是,竹月該是對明澈有多深濃的愛意,才會在這一刻讓他完全忘記仇恨,願意為他流下這樣的眼淚。
又在那裡站了一會兒,阿意擡頭望了一眼天空,夜晚聚起的雲不知何時已經遮擋了那輪明月,漆黑的天空沉重的想要壓下來。阿意閉上眼睛暗歎一聲後,唇角忽然揚起一抹無奈的自嘲,他低笑一聲道:“别哭了,他還沒死,我能聽見他還有心跳。”
聽到這句話,竹月漸漸尋回一絲冷靜的心緒來,他擡頭去看阿意,挂在睫毛上的兩滴淚倏然間墜落在地後,他眼見阿意手腕一翻,一道彩色光芒随之閃現在他的掌心裡。
“紫藤林曾長有千年的水火兩鸢尾,這是九色水鸢尾,可化盡世間一切極寒之物,也唯有它能解流火寒毒。”
似是沒想到阿意會有給明澈解毒的辦法,竹月難免驚訝地盯着阿意掌心那朵彩色的鸢尾花愣了愣,片刻後剛要伸手拿過來,卻突然又聽到阿意說:“隻是九色鸢尾無論水火都含着強大的煞氣,用它們殺人倒是容易,但是用它們救人就不得不先用自身的靈氣除掉它們的煞氣。”
竹月聞聲眉宇緊蹙,直視向阿意的那雙清潤的眸子裡卻透着義無反顧的堅定:“我該怎麼做?”
阿意迎着他的視線,神色間帶着不常有的凝重。他沒有回答竹月的問題,而是靜默片刻,語氣沉沉地說了四個字:“你會死的。”
“我不怕死!”
竹月不假思索的回複,瞬間讓阿意愣了一下。緊接着,他勾起唇角露出一絲略顯嘲諷的笑,他問他:“仇不報了?齊嚴也不殺了?”
此話一出,竹月立刻神色怔住。
是啊,仇還沒報,齊嚴還沒殺,他不能就這麼死了……可是……
竹月低頭看向懷裡的明澈,他的面容被寒冷的冰晶覆蓋着,竹月擡手摸了摸他的臉,鑽心的寒氣穿過手背襲上他的心頭,瞬間再次凍得他周身一顫。下一秒他想都未想伸手就要去拿阿意手裡的九色水鸢尾。
不想動作一出,阿意突然俯身,毫不猶豫地運轉靈氣将其送入了明澈體内。
竹月頓時一怔,緊接着難掩驚慌地問他:“你這是做什麼?”
阿意看到他眼裡的着急和擔憂,立刻揚起嘴角,冷笑了一聲:“我騙你的,根本不需要除什麼煞氣……”他頓了頓,再開口聲音低沉的厲害,“我隻是想知道,明澈對你來說,到底有多重要。”
竹月眉頭皺起,看着阿意一言不發。這時,懷裡的人似乎沒那麼冷了,他低頭一看,便見明澈周身有微微的藍光浮現的同時,身上的寒霜也有了漸漸融化的迹象。
看到這兒,竹月心裡的疼痛感随之淡去一些,也就在此時,阿意又開了口。
“我之前也騙了你。”他低着頭,盡量将自己的情緒全部掩藏起來,眼神突然變得格外冷漠。
“尹千靈是死了,但他不是落下懸崖,而是被明澈殺死的,我當時回到血狼寨正好親眼看到,然後我就騙明澈,說你被那個戴面具的黑袍男人帶到了山崖上,他聽後沒有多想立刻就随我去了,到了那裡,我趁他分神時,把那朵九色火鸢尾打入了他體内。”他的聲音莫名有些控制不住地發顫,到最後他不得不攥緊掌心,繼續冷聲說着,“一直以來,我的目的隻有一個,就是殺了明澈,至于原因,現在再說與你聽已經沒有必要了。”
竹月在阿意的話裡驚訝了許久,随後才緩過心神。
阿意依舊不看他一眼,吐出的每一個字也再沒了任何溫度:“木籬,我之所以救你,和你立下契約,從始至終都隻是想要利用你殺掉明澈,可是現在你卻把他看得比你的命還重要……”他頓了頓,冷笑出聲,“算我倒黴,救了你,認識了你,甚至……”
話到嘴邊卻突然停住,他沒繼續說下去,竹月也沒有追問。
就這樣兩人靜默了一會兒,他聽到阿意再次開口:“我知道你此生最恨欺騙,而你本就厭惡我這妖,如今肯定恨我入骨,再也不想見到我了吧。”他苦笑一聲,藏在袖口中的手緊緊攥着,對竹月冷冷說道:“剛好我也不想再見到你,那我就成全你。”
說完,他轉過身去,與此同時,有血絲從他的嘴角溢出,他急忙不動聲色地擡了一下袖子将其全部抹淨,然後頭也不回地徑直往前走。
竹月遠遠望着他離開的背影,似是沒能從他剛剛的話裡反應過來,不覺愣怔許久後,才深深歎了口氣。他的心裡沒有絲毫怪罪阿意的地方,這兩年來,都是因為有阿意陪在他身邊,才能讓他撐着走到今天。雖然一開始他确實厭惡過他,可不知從何時起,他早就把阿意當成了自己的親人,既然是親人,他又怎麼可能恨他。
“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