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好似偏愛捉弄人,昨日長安街不下,今日要上朝時又飄得到處都是。
景霖照例是天不亮就起床,換好備用朝服。紫色端莊大氣,也略顯老态。景霖身形瘦削,穿上後卻額外标緻。
他好像不知疲倦,昨日休整,實際他也沒覺得放松。宋雲舟拉着他買各種吃食,他隻覺得無奈。
有什麼好吃的,果真是沒見過世面。
到頭來大大小小的包袱還是他拿。因為宋雲舟總是愛嘗新,每個吃個幾口就扔給景霖保管了。景霖也不知道這貨是真這麼浪費還是專門折騰他的。
窗外臘梅甯折不彎,地上已有幾株紅惹了。
簡單用了早膳,景霖拿起手邊的笏闆。今日笏闆上什麼都沒寫,提的建議前幾日就說完了,皇帝也沒個表示。
這幾日他是過去看熱鬧的。
“成應在哪?”景霖向劉管家問道。
劉管家應了下來:“主公,他在外頭備馬呢。”
景霖點點頭:“今日不用他來護送,叫他陪着那姓宋的去。”
劉霄愣得“啊”了一聲,成應在府内的職權還是挺重的啊,還是最精悍的武将。怎麼就讓他去陪夫人,玩嗎?
“叫他趁機探下宋雲舟的底。”景霖活動手指,随意地從草地上拔出一根箭往箭靶上射,“看看我那夫人還有什麼是我不知道的。”
除了射箭,還有騎馬,兵器……要不再請個嬷嬷來探他懂不懂得彈琴造曲。
一個乞丐,會的東西這麼多。這貨做乞丐之前是什麼身份?
雖說這些迹象就代表宋雲舟确實不是這邊的人,但來自另外一個世界——太扯了,哪怕宋雲舟說自己來自另外一個國家都比這要好些。
天真與坦誠是最可笑的東西。
景霖活了這麼多年,從鄉下書生一路走到大國丞相,路上大半坎坷,都是被這兩個詞害的。
劉管家忐忑道:“夫人玩心甚重,昨日回來興奮了半宿,清晨才肯睡過去。主公,其實也不必對他這麼提防。”
劉管家和宋雲舟接觸最久了,一個人的真心是騙不了人的。景霖幾個月不準宋雲舟見外客,不許他出去。宋雲舟也沒抱怨,乖乖呆在院子裡玩。
若要貼切一點,這跟養狗沒什麼區别。
而宋雲舟從頭到尾也沒一次抵抗,好像天生就被馴服了。
景霖難得忍不住笑出聲來。
“是麼?”景霖直起身,獨自走了出去,“走了。”
劉管家點點頭,跑在景霖前面去叫人備馬了。
景霖觀劉霄背影,彎起的嘴角收了回來。
小瞧宋雲舟了,他想,這麼快就收買了劉霄。
什麼不必對他這麼提防,劉霄這是被賣了還幫人數錢呢。這幾個月裡宋雲舟真就好好待在府裡了?難道不也是上蹿下跳把他這地方翻了個遍麼。
來到一個陌生的地方,凡事該小心翼翼。宋雲舟不是探子,那若真要他出去,他還不肯呢。
連劉霄都能馴服,這府裡還有幾個人是沒被他馴服的?看來給了幾月特權,這人是會利用的。
有點,驚喜啊。
這叫什麼,大智若愚麼?
景霖坐到馬車裡,閉目假寐。這周圍的街道,除了那些個做包子的人家,也是安安靜靜的。
景霖能聽到馬夫呦呵的聲音,能聽到車輪滾滾的聲音,能聽到落雪的聲音。
不多時,外頭的馬夫喊道:“主公,到了。”
景霖重新睜開眼,直起的身子卻松了點,他維持着如此松懈的模樣,從馬車上悠閑地踏出,有婢女為他撐傘,他擺擺手,将手中暖爐遞給婢女,接過傘。
他紫色朝服外蓋了身白色鬥篷,官員進宮時要着裝得體,朝服外不能有其餘遮擋物。景霖以前是沒有蓋的,今日卻不同了。
“回去吧。”景霖吩咐道,“今日不用來接我了。”
“為,為何?”婢女并不明白。旋即她反應過來,自己越界了,于是忙不疊道,“是。”
景霖“嗯”了聲,走進大門,紅色宮牆隔絕了下人看他的視線。他獨自走着,雪落在油紙傘上,滴下一滴又一滴。
身前是前殿,前殿之後是宮殿。高高的台階,密而多。而那個位置,始終需要仰望。
景霖嗤笑一聲,建那麼高作什麼,看得清底下的人麼。
“景相。”身後傳來溫和之聲,景霖眨了下眼,聽到身後那人又說了句,“安好。”
景霖适時地咳嗽一聲,緩慢地轉過身來:“楚大夫安好。”
楚嘉禾是淮國禦史大夫,位居高位,與景霖平起平坐。隻不過那也許是表象,楚嘉禾知道景霖要是說什麼,自己斟酌三番,也是要應下的。
兩人并肩走路,中間被傘隔開了一丈。
“看來景相當真是被火熏着了。”楚嘉禾看着景霖身上的鬥篷,提醒道,“多注意身體啊。”
景霖低下頭一瞥:“等會進宮就取,這天太涼了。”
楚嘉禾皺了下眉,他監察百官行事,近來有些不對勁,他們矛頭意有所指,這不用細細打探,腦袋一想就知道,是對準着景霖的。
而如今景霖還如此行事。
小官員們也許不懂,隻知道景相隻手遮天,權威近比皇帝,但位置高了,看事情就更複雜了。
若無能力,一個鄉下書生,是萬般當不得這個丞相的。
隻是景霖薄情寡欲,似乎什麼都不在意。楚嘉禾實在想不到他謀那麼大的權作什麼。
監察百官,包括景霖。
“路上官員也很多的。”楚嘉禾提示的夠露骨了。
景霖對他一笑,如春風化蝶:“沒辦法,我身子不太行。”
楚嘉禾最終還是閉上了嘴。莫名其妙,他管景霖幹什麼,好心當成驢肝肺。
景霖也确實如自己承諾的,收了傘後把鬥篷一并脫了,交給下人的時候還特意囑咐,叫人拿火烤一下衣服,這鬥篷沾雪了。
周圍的官員見了,面面相觑,眼神交流,就是不知道在交流些什麼了。
待皇上入座,今日無重要來使需要會見,這場朝會便就此開始。
太尉擋着衆人,率先秉承上奏:“我要去攻央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