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起來還打着迷糊呢,太尉吼一嗓子,直接把他吼醒了三分,再一聽太尉的話,剩下七分也醒了。
央國位于淮國西部,是為鄰國。兩國皆是大國,實力不容小觑,太尉此言一出,有個文官直接當場吓暈過去。
“凡事三思,太尉什麼時候連這都不懂了?”景霖站出身來,不急不緩地說道。
太尉奇怪地看他一眼,反問道:“不是你說央國近來國庫虧空,内政暴亂嗎?這不就是好時機。”
“我說那裡内部不行,又不代表那裡防禦不行。”景霖反駁道,“太尉若想蠻攻,我國泱泱大軍需耗費多少糧食,這又是冬日,抗寒驅寒之物又有多少?要過年了,将軍。”
這些東西都是需要底下黎民百姓給的,臨近除夕,若是突加賦稅,他們這個年該怎麼過?
一年到頭本就沒吃過多少肉,好不容易攢了些銀子,準備享受一番,卻因為國家要打仗,拱手把錢交上去,計劃一年買一次肉,就連這一次的機會都沒有。
再說國家打仗,受傷的是誰?數不清的百姓。
太尉并不頭腦簡單四肢發達,聽到景霖如此說道,知道自己這是一時興奮操之過急了。轉眼去想其他法子,不再多語。
“景相,話也不能這般說。”有文官上奏,“他們真是國庫虧空,那此次突襲可就是絕佳的機會,就算不能一舉拿下,也能把他們打個苟延殘喘。”
景霖挑挑眉:“有理。”
站着說話不腰疼。
别人能不能理解,那是别人的問題。景霖掃了眼太尉,看那人充耳不聞,也就收回了目光。
“臣有奏!”有官員上來,中氣十足道,“景相是否太不把國威放在眼裡了,朝服乃國之威儀,景相卻以鬥篷屏之。是何想法?”
景霖嘴角在暗處一勾,随即咳了起來:“皇上,臣不過是前日被火熏得頭昏,又遭寒風一吹。不過,此事确實是臣疏忽,臣願自罰俸祿。”
皇上一聽美人受寒,什麼國之威儀都忘了,安慰道:“愛卿體弱,無妨。俸祿就不罰了吧,也沒多少。”
景霖一皺眉頭:“皇上,是臣之錯。皇上若有意偏袒臣,臣該如何自處,百官又該如何自處?”
皇上挨罵也挨得心甘情願,連道是自己過錯,不該偏袒徇私,又誇景霖直言勸谏,該當表率。
景霖低下頭,想也想得到身後那群人的臉有多綠。
“既然如此,該罰當罰。”皇上擺手,“景卿,退朝後留下。”
景霖應下:“是。”
皇上已經下令,群臣百官也不好過多計較,隻能把這又歸咎于“景相美色誤國君”上了。
景霖舉着無字笏闆,漠然聽其他官員怎麼奉承皇上,把皇上哄得一愣一愣的,笑臉開懷;又聽其他官員是怎麼耐心舉谏,皇上頭腦發昏,擺手推辭先放一邊。
底下小官可能不知,隻有他們這群有實權的,能接觸所有内務的官員才懂。皇上把那些文書先放一邊,邊的那頭卻是他們。
乍一看,好名頭全讓皇上占了。
其中有幾官員隐晦地提到了景霖,但皇上沒腦子,大概沒體會到。景霖聽了,特意盯着那幾個說話的官員。
于是那些官員就有怒不敢言了。
朝會散去後,景霖單獨留下。他看皇上從台位上一步步走來,就微彎着腰,又輕咳了一下。
“愛卿,何必對自己如此苛刻?”皇上擔憂道,“你本就體弱,還突遇大火,朕真怕你哪一日就……唉。”
景霖内心已經在問候皇上的祖宗了。
窩囊廢一個,還怕自己死呢,專門裝給你看的,可還滿意?
“府内夫人讨喜,那日也是他把臣救出來了。”景霖淡淡解釋了一下,問道,“皇上該如何罰臣,臣絕不推辭。”
皇帝想搭在景霖肩上的手被景霖不動聲色地避開了,他歎了口氣,背過手去:“景相今日留在宮中吧,讓你回府也不好應付百官。”
景霖笑道:“皇上器重臣,幸甚之事。臣惶然受之。”
皇上笑意未散,顯然是被誇習慣了。對景霖一擺手,景霖退出殿外。
天邊的雪降得小了些,宮外樹枝積雪不斷,有些宮女拿着掃帚掃落,唯恐皇帝路過此路,被雪驚擾。
景霖看了一眼就移開了眼,去問下人要回鬥篷重新披上。
他對宮内還是熟悉的,堂而皇之地在其他官員面前走了一遭,順帶寒暄一番。很自然地,他最後來到了太史台。
這個地方他已經許久沒來過了。
禦史中丞還在記錄早朝之事,正記到“景相駁武太尉”,就見門外一席白衣。
景霖拱手,然後走了進去:“朝中韓中丞倒是一言未發。”
韓與皮笑肉不笑:“我本就是史官,不說話才是正确的。在我這什麼都可能是假的,也可能什麼都是真的。景相,有何貴幹?”
景霖搖頭:“無事,皇上将我扣留宮中,我閑來無事,閑逛到此罷了。”
“是這樣嗎?”韓與笑道。
景霖也笑:“是這樣的。”
“景霖,不用和我打岔。”韓與率先敗下陣來,扶着額道,“你我共舉案首、解元、會元。最後殿試,你狀元我榜眼。你那鬼樣我一開始便知道。無事不登三寶殿,你來我這,絕對有事。”
狼毫上的墨汁滴在書案上,點出一朵詭豔的花。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韓與志向并不如景霖那般偉大,相較與群臣相鬥,他隻要那一點俸祿,隻要那一點清心台。
整個宮中,隻有韓與知道景霖根本沒有體弱之兆。但韓與不想參水,也就沒說。
“幸好你不管朝事。”景霖見周圍無人,終于直起身子褪去鬥篷,赤裸裸地說道,“否則我保不齊就會殺了你。”
韓與雙手合十:“退一步海闊天空。”
“我來讀史書。”景霖直言相告,“有些事情我記得不是那麼真切,再來記一遍。”
“呦呵。”韓與調侃道,“景狀元,與韓某一同科考時,不見你忘性這麼大呀。”
景霖端詳自己的手指,慢悠悠道:“有一事科考不考啊。”
“何事?我都有些好奇了。”
景霖拿過韓與手中毛筆,點了墨在廢紙上寫下四字。韓與原本笑眯眯地去看,一看到那四個字,登時驚出一身冷汗。
“你,你不要命了?!”韓與變了臉色,立馬将紙折了點燭火扔盆裡去。
景霖面無表情地看着白紙變黑,變焦,再變成灰燼。
“就無事看看啊。”景霖回道,“我也好奇嘛。”
方才那四字,正是——
天子奪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