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相,此事其實是我有求于你。”說罷,上官遠竟要下跪,被景霖阻止,他繼續說道,“我知道卸職并非你本意,隻是沒有契機回職。在下恰好有一紙狀書可助大人一臂之力。隻求大人能将我孩子救出。”
這群老狐狸一直盯着風聲,隻要上官遠有動作,難保他們不會立刻對孩子下手。老狐狸頭掉的速度和他孩子頭掉的速度,想也不用想。
“怎麼說呢,這個忙我是真的難幫。”景霖面不改色地吃茶,開始婉拒。“連上官大人都被威脅住了,不難想象大人手下那些官員,究竟有幾個還是清白的。你這不隻是要我幫你救回孩子,你這是要我幫你釜底抽薪,把這塊地方的雜碎一并除了。”
上官遠并不言語了。
孩子确實是小事,他在當初被放回來的時候就知道他的孩子多半是兇多吉少了。一年才準見一次面,狸貓換太子簡直不要太容易。
主要是近來那群人又開始猖狂了。
既他不動聲色地把官道調小調偏後,那群人也意識到了什麼。說往後不再走私肯定是假的,他們就靠這個謀生,怎麼可能口頭之語就不幹。見上官遠又要把他們往絕路上逼,竟連通了他底下那些小官員。
現在他和那群人處于一個十分微妙的狀态,就像一根被拽的死緊的弦,一頭是官員,一頭是商賈。
隻要他們誰動了一下,這個江南就會亂套。
且不說被商賈玩的死死的小裡正,走私這件事。就是誰碰上誰削腦袋。可能還不等他把罪行一并上報,那些商賈便會連通小官員來刺殺他。
“我這有份名錄,何人牽涉其中,何時牽涉其中都有記載。”上官遠把自己多年打探而來的情報遞給景霖,“他們的結局,全在景相一念之間。”
要麼是繼續放任,由他們為非作歹;要麼是依照律法,打入大牢。
景霖翻了一遍:“怎麼上官大人不在其中?”
上官遠說:“在此事中,我隻是個邊緣人物,再者自我遞上這一紙狀書時,我就已經有功了。”
“為民請命,乃百官心之所向,這些商賈猖獗,百姓民不聊生。”上官遠繼續說,“我倒是不怕做,隻是單我一個人,是鬥不過那麼多人的。總有人的眼睛比我快。”
景霖把冊子擺好在桌上,依舊推脫:“上官大人,我身上的眼睛可比你多。”
“我會為大人安排身份。”上官遠堅持不懈,“确保萬無一失。”
景霖似有些玩味地盯着上官遠的頭冠。
這真是把自己撇得幹幹淨淨,十指不沾陽春水。好事壞事都讓他來做,而自己盡可穩居府中坐享其成,鹬蚌相争漁翁得利。
“據下官得知,景相還有一樁冤案。”上官遠見景霖不為所動,隻能抱着試試的心态說出這番話。他手心處涔汗,喉間滾動一輪,說道,“這樁冤案的主謀,就是商賈之家中名頭最響的——豫州金玉付老九。”
景霖這才像是挑起興趣了般。“哦”了一聲,等待下文。
上官遠看有戲,立馬和盤托出:“付老九是這地的老商賈了,自我任職前便駐紮此地。景相自幼生于此,十歲年間,其母因罪抄斬。在下尋過檔案,說是令母犯了偷竊罪,而所偷之物正是來自付宅。”
“你查的很仔細啊。”景霖不濃不淡地來了句。
“是。”上官遠穩住聲線,“實際上罪狀裡寫的十分清楚,包括景氏如何潛入府中,如何偷竊。粗看并無漏洞,隻是我當時看,覺得有一處不對勁。”
歲和六年,景氏夜行入府,自庭院繞至卧房,取黃粱枕内金玉,意欲當鋪換銀兩。被付老爺當場抓獲,報官緝拿,人證物證具在,景氏伏誅,承認罪行,擇日問斬,屍首挂于台前三天三夜。
這一段景霖都會背了。
“景氏為農家女,且生前從未進入過府宅。”上官遠說道,“那她是如何如此順利地進入宅内,且恰好盜了枕内的金玉?”
隻是付老九買通了牢卒,又看這是個沒權沒勢的女人,随便賜個死便是了。是是非非,不都憑有錢人一張嘴。
賤人的命不值一提。
誰都不會關心這個女人到底有沒有犯罪,相較于此,百姓更關心偷出來的金玉到底夠他們吃幾年。
兒子随母,上官遠一看景霖面相,就知道景氏必然也是容貌非常,那付老九又是個花花公子……
這些,就不再多言。
景霖明知故問:“你是說,要鏟的人裡,這付老九還是個頭兒?”
恨意愈釀愈深,上官遠在賭這恨意值不值得景霖出手。
“是啊。”一縷風吹過上官遠微微泛白的鬓角,“我想我的孩子也是死于他手。”
于公,商賈走私按律定法,景霖當國丞相,該解決這事;于私,付老九是景霖弑母仇人,以命償命毫不為過。
再者這事解決,還能讓景霖重持朝權,名望再升。
上官遠想不到這還有什麼好拒絕的。隻是老狐狸心細,這事他們做來頗為困難,一不小心就前功盡棄。
但上官遠畢竟不再是從前的自己,在朝堂上他也了解景霖的實力,交于景霖,八成機率能辦好。
先前是他看不慣景霖一人手握那麼大權。但如今自己這邊忙成一鍋粥,也就顧不得另一頭了。
在請景霖幫忙時,他的站隊就已經很明顯了。
這一箭三雕,上官遠替景霖覺得,是個最劃算的買賣。
景霖撫了下自己的頭發,漫不經心道。
“上官大人,此事我應下了。”
上官遠心中的石子終于落下,他抹了把額尖的汗,正要懈氣。峰回路轉,景霖又開始說話。
隻見景霖提了個條件:“讓我去一次牢獄。”
上官遠:?
“那下官,擇日帶您去看看?”
“啊不,不一樣。”景霖回道,他嘴唇微動,說的話卻與心裡并不相同,“領我進去看,和被抓進去看,怎麼會是一樣的呢。”
上官遠懂了——景相這是想領悟一遍他母親當時的痛苦,以此加深對付老九的怒意與恨意!畢竟這事埋太久了,就容易忘。需要點什麼來刺激一下。
景霖點到為止,随便上官遠怎麼想。
解決付老九和那些雜碎不過是順手的事,他的目的并不在于此。
隻不過剛好可以拿這事來牽線,混淆視聽罷了。
景霖有一搭沒一搭地敲着碗蓋,青花瓷器一碰,清脆之聲響起。
這才大年初二,慢慢來,不着急。
離開春還早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