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他是想去宮裡見百裡祈羲的,畢竟戰事刻不容緩,偏偏百裡祈羲還悠然得體。他探的信息太少,這會準備去談談百裡祈羲的真實目的。
不多時,樓催從後簾走來,對景霖行禮:“崔公子。”
“你将我的信送給了誰?”景霖開門見山地問道。
樓催一愣,急忙回道:“自然是從前那個,崔公子不是吩咐此信要加急送往央國嗎?我就連夜趕去線人藏處,親眼盯着他将信塞到信鴿腿裡放出去。事後我也注意信鴿飛的方向,于往常無異,我這才回來。”她蹙着眉頭,額尖花钿都不那麼美了。
景霖一指點着桌沿,他輕微地抿着唇,半響沒出聲。樓催幾乎沒見過崔公子會做出此表情。
崔公子常年來都是運籌帷幄,氣定神閑。她想不出事情脫離崔公子掌控的景象。
然而那副景象,如今正擺在她面前。
“是哪裡有問題?”樓催跪坐下來,用筆簡單描繪出一幅地貌圖,她在不同地點各自圈出圈,箭頭從淮國一路指向央國。低聲道,“淮國到央國十六處暗樁,其中六處在中原,十處在央國。”
樓催此次發信,自己便是第一樁。而由她親眼盯住第二樁,那麼第二樁便也可以排除嫌疑。
信鴿發出的方向沒錯,要查隻能從第三樁開始查起。
景霖道:“你知曉這回信我是幾時收到的嗎?”
樓催似有些不可思議地搖着頭。
“這信是我一日前發出,但這回信卻是今日午時便到了。”景霖沉聲道,“你将信交由第二樁時,日已過子時,信鴿到達第三樁需要半日。你說,算上來回,有幾個可疑之人?”
連淮國都沒出,叛徒在這三人之中。
樓催一驚,頓時俯首在地:“崔公子,小女絕無二心!”
景霖之前吩咐加急,三日之内必要有回信。若是這回信沒那麼快到,景霖還真不好挖,算上這三日,他隻想先探淮國疑人。若是三日之後這信沒到他手上,那麼就可以先把淮國線人摒除在外。
淮國路程長些,但暗樁更少。若要排查,肯定是要先把離自己近的給篩一遍。
“我自然放心你。”景霖淡漠地掃下一眼,樓催畢竟是他養在京城的暗樁,他眼皮子底下的一把利刃。更何況據其他暗樁來報,樓催的确始終按照他的命令辦事。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景霖一早把樓催所有的後路給斷了,樓催除了效忠他也沒别的路可走。
離自己越近的棋子,他的信任便越重。
但這是基于多方驗證之下。
是以整個京城,他的暗樁密布。一層一層抽絲剝繭,每個暗樁除了聽命與他,還會盯住别的暗樁,以防事變。
樓催松下一口氣,但她的眉頭依舊緊皺:“難道是第三樁出了蛀蟲,要不小女去解決?”
景霖一手擡起。
他的手生得好看,指尖紅潤之處映進了樓催的心,樓催額尖那花钿不知不覺又恢複了原樣。
“不必。”崔公子的聲音是那麼輕靈。
景霖收回手,一雙眼袒露在樓催面前。
“打草驚蛇,還不到時候。”景霖道,“現下隻有淮國線人有疑,央國還未探得。要除就全除,你隔兩日直接找到第三樁,和他說我已在清查線人,目前确定第二樁有二心;同樣,你找完第三樁再去找第二樁,把這話原樣告知,說第三樁有二心。”
“崔公子隻是要……”
“聲東擊西,引虎出洞。”景霖道,“若央國也有叛徒,他們必然效忠同一人。”
将這話與第三樁說,第三樁便了解他已經知道線人有疑之事,加之已經定下第二樁的罪,不管第二樁是不是同夥,第三樁都會做出動作。
若第三樁無二心,必會協助他料理第二樁;若是有二心,就會“提醒”同夥,好讓同夥小心。
事實上從第二樁開始,景霖的手就管不到那麼緊了。如此一來,遠在天邊的央國更不必說。要是央國也有疑人,借此契機恰好可以将人勾出。
同理,對待第二樁也是如此。
這樣既可以讓暗樁表忠心,又可鏟除疑人——一石二鳥。
樓催點點頭應是。
景霖便理理衣襟:“我走了。”
樓催欠身,擡頭看到景霖挺拔的背影,不由得回想起他們上一次見面。
一瞬間,她腦中有點亂,心也有點亂。
她似乎看到崔公子在對崔夫人笑,兩人擁抱在一起,耳鬓厮磨。
前些日子她去過護國寺,本意是為崔公子求上一道平安符。誰知在遠處遇見了崔公子和他夫人。
那時候崔公子被旁人稱作什麼呢……
——那是個她從未料到的身份。
是該斷了。她歎了口氣,想。
身為屬下,對主子抱有不必要的旖旎,是她多情。是她不該。
她是一把刀,便隻能是刀。
滴下的墨染在紙上,她将筆緩緩放回原位,接着拿起木梳,細細地梳着自己青發。
銅鏡裡,她的眼似乎更加亮了。
嘴邊噙着笑意,她将梳子放下。順手拿起手邊的胭脂。
看了一會,她将胭脂打開,抹在自己臉邊。
“景公子,代我向夫人問句好。”
輕輕的一句,說完後,她卻渾身輕松。
因為——
從此樓催,就是樓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