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女應聲回道:“卯時兩刻啦。”
正巧此時景霖回了宮,他看到宋雲舟正在和宮女說話,眉間微微挑起。
“多巧,我這回籠覺才醒,你就回來了。”宋雲舟把景霖拉進門中,錘着自己的背,“看來這地在哪都是一樣的,怎麼睡都睡不舒服。”
湊近了些,景霖能看到宋雲舟額尖微露的汗珠,他似是不經意間提起:“地上有暖爐不成?”
宋雲舟沒反應過來:“啊?”
景霖扔給宋雲舟一方帕子:“熱成這樣還不知道?我看你還是早些回府吧,宮裡的地磚不懂你。”
宋雲舟一驚,手上的帕子連同抖了下。他眼珠轉了下,又很自然地拿起帕子擦汗,惬意道:“怎麼不懂我?要不是我睡出汗來了,可就拿不到懷玉懷裡這方帕子了。”
景霖:……
看來是出去過了。景霖心道,他猜得不錯,宋雲舟存心要瞞着他什麼。
如此便好辦了,他在宮裡的眼線也多,宋雲舟這麼個大活人,跑到哪去都有蹤迹。饒是有武功又如何,宮中會武的可不止宋雲舟一人。再躲再藏,也無濟于事。
等會便讓下人查查,這一個時辰,宋雲舟究竟去了哪些地方。
宋雲舟把帕子折好收起來,聞着自己身上也沒有異味,還是不放心,到書台邊的香爐那裡來了幾道風,才敢湊近景霖。
“今日可又得了什麼線索啦?”宋雲舟給景霖遞上常服,特意選的和他衣服相襯的顔色。
如今天氣回溫,朝服也換成衣衫了,裡衣外套上即可。景霖瞥了宋雲舟一眼,一手牽過衣服走到了屏風後。
“去看芴闆。”他簡潔意駭道。
宋雲舟盤腿坐在地上搭的被褥上,眼睛一寸也不移。屏風半紗材質,就算遮得再厚,也隐隐約約顯出個人影來,他就這麼看着景霖一粒一粒地解着扣子,橫掃墨發露出細長的脖頸。
要不是景霖穿着裡衣,宋雲舟壞心思地想道,他還能看見那光滑的脊背呢。
景霖很快換好了衣服,他從屏風走出來,看着一動沒動的宋雲舟。像是反應過來什麼,他返頭朝屏風處看了一眼。
旋即,一塊鎮紙從天而降,差點把宋雲舟砸個眼冒金星。
“你說你來宮裡是幹嘛來了?”景霖淺淺笑着,一指點着半點位置沒移的芴闆。“查案。”
他把朝服挂在木施上,同時頭也不回地将那塊芴闆朝宋雲舟那方向甩去。冷着聲音說道:“明日斷不了案,我就斷了你的頭。”
宋雲舟尴尬地接住芴闆,撓了撓臉,随後跟念真經一樣把芴闆上的話一字一眼的念出。
“一、隅田川的妾有個久居鄉野的私生子,名喚‘田瑞’,按照年歲,正當考取功名之時。隅妾欺瞞,私生子一事隅田川從不知曉。二、酒樓和隅府都未能找到剩餘毒粉,判斷兇手早已毀屍滅迹,亦或是毒粉特殊,消散于空中。三、官員散席之時,隅田川并未出現不适症狀,當夜隅田川乘馬車回府,據馬夫所言,隅田川中途下車解手一回,但人并未走遠,且全須全尾地歸來。馬夫判斷,隅田川當時情況良好,不似中毒之兆。”
念罷,宋雲舟轉着芴闆,思索片刻。
“如果田瑞牽涉其中,那這怎麼看都是一場私怨。”宋雲舟道,“田瑞能進會試,學識那肯定沒的說。問題就來了,‘景相’這個名字家喻戶曉,任誰知道,大部分人會選擇避退三分,更别提将來可能還要與你共事的他。可他好像就是賴上你了。”
既是私仇,私下了了。若田瑞是兇手,怎麼也該選個夜深人靜不易起疑的時候下手,怎麼會如此招搖?
若田瑞不是兇手,那麼作弊一事,隅田川身為主考官,又為何要草草了事?他明明不知曉田瑞和自己有一半的血緣關系啊。
宋雲舟一激靈,看向景霖:“是誰和你說田瑞作弊的?”
景霖打了一個響指,在宋雲舟疑惑的神色下緩緩說道:“沈遇汶。”
“沈遇汶?”宋雲舟蹙起眉頭,“我那日在樹梢上等你時,好像看見了他,和一個叫什麼來着——哦,林珏那小子站一塊。”
景霖點點頭:“他們倆現下也在宮中。”
“那田瑞呢?”
景霖搖搖頭:“那日田瑞不在酒樓,無法扣押。現下的線索也無法指證他有嫌疑。不過元廷尉知道其中蹊跷,已經派人暗中盯着,一旦認定,随時逮捕。”
宋雲舟問道:“他考中了麼?”但見景霖似是不屑的眼神,兀自回答:“哦,沒中。作弊的人怎麼考的中。”
他對景霖笑道:“的虧他沒中,中了肯定要被傳進宮了。而你又在宮裡,他可有好果子吃了。”
景霖聞言,嗤笑一聲:“你挺了解我。”
宋雲舟眨眨眼:“當然要是那人沒罪,你肯定不會這樣的啦!”
“是嗎?”景霖走近幾步,低下頭挑起宋雲舟的下巴,那眼神直直盯着宋雲舟,逼得宋雲舟忍不住想把藏在心底的話一股腦吐出來。隻是景霖盯了一下便收回了眼,視線下移到宋雲舟那顆藏在衣衫下的滾燙的心。
“你就知道我不會這樣?”景霖說出的話像帶毒的箭,一針一針,直往宋雲舟心中刺,“忘了我是個怎樣的人了?就算是我誤會了,失手殺了個無辜之人,那又如何,他先惹我的。對旁人,對你,我都是一樣的。”
說罷,景霖踢了下宋雲舟的腿。
那腿是怎麼斷的?痛楚有幾分?景霖相信,不會有人比宋雲舟本人更清楚了。
宋雲舟在景霖松手的那一瞬間反握住景霖的手腕。那裡的暗器碰到了宋雲舟,冰冷的寒意順着指尖傳進了肺腑,他頓了下,但沒松。
隻是半響沒回話,景霖卻沒有厭煩。相反,他開始意識到自己很喜歡看宋雲舟這麼吃焉。
凡是能讓宋雲舟對他灰心的話,他說出來時都會有一種别樣的快意。
“不會。”宋雲舟終于應話了,但應的卻不是景霖希望聽到的話。
“你不會這樣。”宋雲舟又重複了一遍,他擡眼與景霖對視,手上用力将景霖往自己的方向帶。這聲音雖然小,但勝在铿锵有力,能聽到的人都聽見了。“我賭。拿我的命賭。”
景霖感覺自己心裡癢癢的,他把這歸于失敗後的氣憤。
“那你可要小心你這條命。”景霖把手腕掙脫,擡手将芴闆輕輕一抛。芴闆準确地掉進了清水中,上面墨迹暈開,至此所有的線索都化在了那灘水裡。
他單手拎起宋雲舟的衣領,沉聲道。
“走,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