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内景色與宮外完全不同,尤其是對于那些第一回進宮中的人。
沈遇汶倚在木梁邊上,蹲下身看螞蟻爬樹。
“你,沒有什麼想對我說的嗎?”身後,熟悉的聲音傳來。
沈遇汶回頭,眼睛一亮,似乎并沒有注意到來人問的話,回道:“啊呀,阿珏!”
林珏蹙着眉,順着沈遇汶的角度看那些螞蟻,螞蟻體小力大,排排而行井然有序。這其實是個很無聊的現象,也不知道沈遇汶怎麼看得這麼入神。
沈遇汶擡頭看了眼天,又收回了視線,日晷的斜影轉至某處,他道:“近卯時了。”
即是說,官員下朝了。
“遇汶,你是不是知道什麼?”林珏對沈遇汶說道,“昨日官員來查,我聽見你說主考官阻止了一場作弊。”
“是啊。”沈遇汶答道,“那個作弊的人叫田瑞,當時他就坐我邊上呢。”
田瑞要答案,找的人恰好就是坐在身邊的沈遇汶。那時沈遇汶專心寫自己的文章,都沒注意,等注意的時候,田瑞已經被主考官逮住了。
林珏道:“你怎麼沒和我說?”
沈遇汶笑了笑:“這種事情過了就過了呗,說出來也不好啊。我可不是這麼喜歡嚼舌根的人。”
林珏聽罷,歎了口氣:“怎麼會發生這種事呢。”
沈遇汶看得很開:“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啊。得得失失,起起伏伏,總要有些歡笑磨難,才不枉這人間走一遭嘛。”
林珏怔怔看了沈遇汶半響,他昨日一聽聞田瑞之事時,便尋人描下了那人畫像。而田瑞此人,昨日正與他們見過照面。
隻是匆匆一撇,就在揭榜時刻。彼時沈遇汶哈哈大笑,引來了不少人的目光,其中就有田瑞。
他内心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總覺得沈遇汶應當是知道些什麼。可一問沈遇汶,沈遇汶卻不說。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說的到底是誰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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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霖退朝,轉身時險些跌了一跤,順勢與楚嘉禾交換芴闆。
天子底下傳紙條太過明顯,但三公芴闆相同,換一換旁人也察覺不出。
“景卿,你留下來。”皇上抵着額頭,似乎是累極了。
景霖一愣,對楚嘉禾鞠了個躬,然後站在原地,擡頭對天子道:“是。”
等衆人走後,皇上才出言:“景卿,隅愛卿之事,理的如何了?”
景霖迅速掃過芴闆上的信息,一心二意地回道:“此事由禦史大夫主管,臣并不知。”
皇上的臉色緩和下來,似是開玩笑:“昨日景愛卿的夫人來擊鼓鳴冤,朕還以為景愛卿這是想‘越俎代庖’,給楚愛卿減輕點負擔呢。”
景霖手一頓,他對皇上淺淺一笑,清冷之音宛若鈴铛樂曲,攝入心魂。
“臣之夫人不過思臣心切,皇上以為臣要如何?”
皇上一噎,擺擺手:“愛卿言重了,朕隻不過是開個無傷大雅的玩笑。”
景霖卻噗通一聲跪在地上,淡淡說道:“皇上金尊玉貴,一言一行臣等皆奉為真言,臣不敢當為玩笑之語。隅大人慘死,臣蒙受不鳴之冤,但舉國大事上敢如此尋滋挑釁,天子顔面何存!臣等相信楚大夫能明察秋毫,将事情斷個水落石出,以正天子權威。”
果然把皇上哄高興了,其餘的事就不重要了。皇上聞言,喜笑顔開。
“景愛卿,快快請起。”皇上笑道,“這幾日你待在宮中,也是受委屈了。有夫人陪着也好,纾解纾解心情。”
景霖笑道:“宮内景色甚佳,皇上沒将臣扣押衙門,已經是擡舉臣了,臣又怎麼會受委屈?是皇上仁慈之心而不自知。”
知道受委屈了也沒個表示,做做樣子誰不會。仁慈個屁,仁慈還會把事情全扔給臣子做?
景霖心下厭惡的很。這狗皇上還真狗的,明明懷疑他,又要打着開玩笑的名義;明明将他視為疑人,又要他接着處理公務,一刻也不能停。
這會試都這樣了,那什勞子的殿試還要他操辦,他忙的焦頭爛額,這皇上還在後宮逗貓!
現在被皇上這般捉弄,他竟然還得忍着,還得誇皇上真是聖人心思。
……做夢去吧。
“愛卿如此待朕,朕甚慰。”皇上呵呵笑道。
景霖作輯:“賢者之心一分天生,二分後生。太上皇去得早,還未來得及對皇上言明,臣有眼自辨,有嘴直言,自然要将皇上的功德一一道出,以彰顯吾皇榮耀。”
皇上隻聽得“賢者”一詞,更高興了,忙說:“愛卿放心,朕一定讓楚愛卿加緊斷案,還景愛卿一個清白!”
景霖也笑,他笑皇上。
頑童稚子不成氣候。“越俎代庖”四字,該讓皇上手抄幾遍才能理解。
連鄰國的皇子都知道他大淮的皇帝是個草包廢物,在場朝臣,又有幾個是不知的呢。
能忠能孝,但莫要愚忠愚孝啊。
他道:“皇上愛護有加,臣感恩不盡。”
皇上哈哈笑,龍顔甚悅,讓景霖回宮處理事務去了。
景霖空着手上朝,又空着手退朝。他不對皇上抱有過多的期望,連宴請臣子這小小的人情世故都不懂,還能指望皇上什麼?
什麼也指望不了。
乾坤宮。
後門被悄無聲息地打開,宋雲舟眼神斂過遠處宮女,輕輕地合上門杆,溜回宮中,躺地上大大地伸一個懶腰。
“啊呀!睡飽啦!”宋雲舟嗯一聲,左右看看,打開正門對宮女招招手。“如今幾時幾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