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景霖準時起來。
他忿忿地盯着還在呼呼大睡的宋雲舟,用力把人踢床榻裡邊去了。
狗屁登子不長耳,都說了别再親了還一個勁的親。
景霖重新聞了下藥粉,确定這是使人昏睡的藥而不是使人發情的藥。他将包藥粉的紙張點上火燭燒了。
又撇了眼睡得跟死豬一樣的宋雲舟,景霖心道,這藥的藥效怎麼這麼慢才顯。
氣煞他也!
他走到銅鏡前,取了點淡色的胭脂,将脖子上的吻痕全遮了。塗到一半時,景霖湊近了些。
唇下有一點血絲狀的細紋。
——宋雲舟這條狗把他嘴巴給咬破了!
景霖險些就把胭脂盒給砸了。
昨晚什麼也沒拿到還把自己賠進去了,他不氣才怪。
景霖長長地呼出口氣,理了理朝服,拿着芴闆就離開了。
·
衙門的小門一開,田瑞倚着牆邊,半躺在地上。
有兩個小衙子走了進來,為田瑞解了铐在木梁上的鎖,将人拉起拖了出去。轉眼間進了另一扇門。
田瑞被強光刺的睜不開眼,适應了一會後,他擡起頭,看見身前坐着個人。
這人的面容尚且看不真切,隻能從來人的鞋尖看出他是個高官。田瑞狼狽地吞咽一口,将視線慢慢上移。
衣衫是他從未摸過的天珑蠶絲制成的,聽說這絲綢做來的衣服穿着冬暖夏涼。腰間雖然隻别了幾串鍊子,但其色澤完全讓人移不開眼。這是什麼人才有的珍寶?!
“田瑞。”那人隻說了兩個字。
田瑞聞言一驚,這人說出的話如剛剛蘇醒的蛇吐出的毒信子,冷冰冰的沒有溫度,吓得人渾身瑟抖。
“我不是來和你談别的,隻問一句。”這人又說道,“你和你母親關系好麼?”
田瑞一頓,啞言道:“你,你是誰?”
“我?”這人回道,“死到臨頭的人不需要知道。”
田瑞忐忑回道:“昨日楚嘉禾說讓我今日見景霖,你就是。”
景霖挑了挑眉,不予回答,而是說道:“要不是你,和你那愚蠢的娘,我還查不到原來你們和他還有這層關系。”
田瑞沖動地起身想罵,但回想起昨日拿着信物來見他的景夫人,又忍了下來。
“木蒼穹和我有嫌隙,這不是很正常麼。”景霖笑道,“原本他還可以好好瞞着,你娘倒是坐不住了,不惜拿你的前程和我賭。”
眼見事情已經敗露,田瑞也不再欺瞞:“那又如何,我和我娘皆是忠孝之人。不像你這種……背棄忘主的人!”
景霖将酒輕輕一甩,打到田瑞的胸前。
酒壺在地上左右搖晃,複又穩穩立在那。
景霖嗤笑一聲。
如若他沒有這種心思,木蒼穹又如何能逃出來?
“其實我還有一點好奇。”景霖不急不緩地問道,“你是什麼時候投的毒?”
在田瑞緊張的神色下,景霖眉眼間噙着笑,像是很不經意間談起,又像是要特意說給田瑞聽:“是在設宴之時呢,還是在中途相遇呢?”
這毒服用後三個時辰後便會發效,可那日隅田川歸府也是在子時了,第二日寅時又要起床上朝,這中途隻有兩個時辰。要是隅田川之妻發現得早上那麼一些,隅田川不可能沒醒,也不會沒察覺到身體有異樣。
唯一的可能,這毒已經在宴會上時就敬過了。
換而言之,隅田川接受了田瑞這個兒子。
田瑞緘口不言,但他的手已經微微在顫了。
“你要知道,作弊未遂被發現,是要立即逐出考場的。”景霖站起身來,将酒往前踢了點,他垂眸,看着那點搖擺不停的水波,慢慢說道,“而不是讓你繼續考試。”
田瑞看着酒杯,又擡頭看着景霖。
“他又不是我爹……”田瑞賭氣般地說出來,他低下頭喃喃着,像是想得到誰的認可。可等了半天,沒有人回應他,他又擡頭看,景霖已經離開了。
他铮铮然,不禁回想起那晚馬車再遇。
那是個不錯的夜晚,天上的月并不那麼圓,街上的人也并沒那麼多。
“爹,我的身份,是不是不能入族譜了。”他對隅田川哭道,“我也沒想作弊的啊,我就想讓你看看我。”
隅田川對他說:“你既喊我一聲爹,便是我隅氏男兒。帶我回府後叩拜老祖,再陪你娘來接你。這幾日,你且先委屈一下,好好在這京城待着。明日我先叫下人給你送些銀兩來。”
田瑞聽後點點頭,和隅田川短暫地擁抱了一下。
僅僅是這一下,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
田瑞端起酒,審視酒中另外一個自己。
我欠你一條命,如今也還你。田瑞内心說道。到了黃泉地下,别再攤上我這麼個恩将仇報的人。
你又不是我親爹,憑什麼對我這麼好心。
房内,一盞潔白的酒杯叮啷一聲掉在地上。登時四分五裂。
田瑞躺在地上,盯着空中漂浮的灰塵,眼睛慢慢合起。
三個時辰,他隻要睡上三個時辰,便能還清這兒女債了。
迷迷糊糊間,他胃裡翻湧,疼痛難耐。田瑞側過身,将自己蜷縮至一團。
他怎麼不知道,這毒發起來是這麼難受,壓根睡不着覺。也不知道那個假爹是怎麼睡着的。
或者根本沒睡着呢?
隅田川在半夜裡難受,會不會懷疑到他身上?幹嘛不去看郎中呢。
隅田川知道被自己下了毒,心裡會怎麼想,是震驚,傷心,氣憤?
這些田瑞不知道,他艱難地睜着眼,氣得小聲罵道:“媽的,早知道就不去攔你的馬車了。”
·
是夜,景霖在府中聽到田瑞身死的消息。
宋雲舟等劉霄走後,露出驚訝的神情:“怎麼就死了?我還沒打他呢!”
景霖移開位置,邈去一眼:“他死前也不得安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