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蚩觀東蹙了下眉頭,還是跟了上去。
巫閣曳和木蚩觀東走到太常寺内閣暗室,他們沿着牆邊的燭火和記号往前走。黑洞裡除了火光還有頭頂的數顆夜明珠,這黑洞也便沒那麼黑。
木蚩觀東有些震驚地擡頭看,這究竟是要去見誰?就說他頭頂上這堆夜明珠,都快比上皇帝的内庫了吧。
“見到她後,不要說錯話了。”巫閣曳道,“這門已經二十年來沒再次開過了,其實她是否還活着,我們也不清楚。”
木蚩觀東問道:“‘她’是誰?”
“姓名不祥,年齡不祥。法号空明神女。”巫閣曳小心說道,“世間傳聞她與日月同壽,通曉天地勘破紅塵。人間生死福禍,她無所不知;天地乾坤八卦,她纖指可破。隻是天機不可洩露,她隐于凡塵,幾乎從未現世。”
“隻有一次。”巫閣曳講道,“在我任職期間,隻見過她出來一次。而她給出的預言,是‘風雲萬變’。那之後不久,淮王便登基了。”
而空明神女說完這四個字,又神不知鬼不覺地消失了。前幾代的皇帝為她專門打造了這間天地閣,隐于宮中。而知曉神女存在的人,不出太常寺。
木蚩觀東呼吸一滞,道:“春獵時間隻是小事,我們何須勞駕神女出面?”
景大人已經把初定的日子和他說了,他必定要将這日子定下,春獵隻能在那幾日間舉行。
如果因為這神龍不見擺尾的神女出手阻止了,那一切恐将有變數。
巫閣曳沉沉地屏氣,道:“隻這一次,我不知道神女是否安居閣内,也不确定她是否會回應我。一切全憑天意。”
巫閣曳其實也不想找這位神秘的神女,他自小學習星宿八卦,占蔔算命。如今到了這個年歲,不大會有這般不确定的時候。
他甚至都不知道神女長什麼樣。
神女第一次出現時,身上穿着尊貴的黑金道袍,臉上也拿面紗遮住。長發及地,潔白如雪。
巫閣曳僅僅是在神女身後看一眼,就自主跪下了。待神女轉過頭來,一雙銀白色的眼眸淡淡與他對上,他就再不敢擡頭。
兩人走到盡頭,又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
門隻開了一道縫,裡面的涼風吹出。宛若輕靈山澗的一股清流,水波蕩起,化作一柄拂塵替人掃盡了業障。
門後是一方清池。
池子周圍擺滿了高高低低燭台,燭台上燃着紅燭,燭光搖曳,無風自動。有些紅燭已經燃盡;有些紅燭才燃了一半便夭折;有些紅燭依舊在燃着。
空明神女跪坐在池子中央的方台内,銀白的發絲落入水中,輕輕蕩蕩地散開。她的發絲那麼長,那麼輕盈,垂進水中,那發尾卻還能從水中探出,一縷一縷地搭在不同燭台中間。
神女閉着眼,就算有人來訪她也面不改色。隻見她原本合十放在胸前的雙手松開一隻,輕輕放在方台上。
“天機不可洩露。”她道,“二位請回吧。”
池子中的水波蕩漾,随即平息。
木蚩觀東震驚地連禮都忘了行,這位神女連眼都沒睜開,就知道他們要來問什麼。
“晚輩無意擾神女,隻是這件事,晚輩實在不解背後深意。”巫閣曳作輯道,“帝王星動,八卦陣開。但當今帝王平安無事,晚輩隻想知道,春獵會是否為陣眼?”
話音剛落,空明神女睜開了眼。
那雙淡漠的銀白眼眸隻是在兩個人身上停留了一會就垂了下來。她放在方台上的手收了回來,然後,慢慢站起身。
兩人皆被神女這一動作震驚住了,噤聲不敢言。
神女伸出纖細的腳,腳尖點在方台邊,池子内的水随之蕩漾。她不甚在意地掃過自己的白發,就這麼踩着水走到了燭台邊。
木蚩觀東細細看着,到底是神女天仙之神不死金身,還是,這“池子”上隻淺淺浮了一層水。
空明神女擡起一根紅燭,而後掐斷自己一根白發,點上燭火。
白發斷,火不滅。
要是門前兩人誰有那個膽子擡頭看,就會發現,那根紅燭是所有紅燭裡最爛的那根,就連火光都是那麼渺小,将斷不斷。
空明神女輕輕地“啊”了一聲,似乎是從斷發裡看出了什麼。
緊接着,她從自己袖中取出了一根嶄新的紅燭。
這根紅燭比其餘的紅燭都要耀眼,甚至連高度都是最高的。
她把那截快燃盡的紅燭湊近這根新紅燭旁,燭芯輕輕一靠,兩根燭便齊齊燃燒。
燭台夠寬,容得下兩根紅燭一齊擺放。
神女靜靜看着燭光,半響,兀自說道。
“是我疏忽了。”
她轉過身來,對兩人道:“錯誤已修,新卦将開。此次預言——一切照舊。”
神女的眼神在木玄瀾身上多留了一瞬。
确切來說,應該是在木玄瀾的衣袖處多留了一瞬。
衣袖中是景霖給木玄瀾下的字條。
木玄瀾也不管神女說的到底是什麼意思,忙接道:“謹遵神女之言。”
無論神女說的什麼,他一定要把日子定下來。四個字而已,他可以拿一句話蓋住,一句不行就十句。
反正一切都是天意。
他跟着巫閣曳退出去了。
神女在閣門合上之際閉上了眼,但在門徹底合攏時,她那雙淡漠的眼又睜開了。
她的目光落在承有兩盞燭的燭台,喃喃自語。
“實在罕見,帝王之星難得易主。”
“死而複生,同體異魂。”神女總結完,十指緊握,歎道,“命不該絕,吾命相抵。”
将斷的紅燭還沒斷,嶄新的紅燭卻已續上。而那盞新紅燭,便是神女自己的。
她将自己的紅燭,贈予了殘燭。
空明神女回到方台,重新跪坐下去。
“身死,陣啟,星動。”
她緩緩閉眼。
何人身死?
何時陣啟?
何處星動?
天機不可洩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