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大晴。
清早的陽光怡人心脾,冷寂的林子裡頓時多出了許多人煙氣。前頭還有舞獅隊和一群敲鑼打鼓的戲幫子,瞧起來喜慶得很。
皇帝落了座,其餘的重臣才敢落座。
“景愛卿,你身邊這位……”皇上看着宋雲舟,問道。
宋雲舟正要答,景霖攔住了,對皇上作輯:“陛下,他是臣夫人。宋氏關心臣體,想來照顧臣。”
皇上狩獵,女眷是不得參加的,就連後宮嫔妃也不行。衆大臣向景霖掃去一眼,投來不滿的神色。
皇上自己非要帶嫔妃就算了,怎麼景相也這麼不守規矩?
景霖适時地咳了幾聲,将身子彎下去了點。
皇上認真的上下打量着宋雲舟。前些日子宋雲舟擊鼓鳴冤要來宮裡陪景霖,他并沒有在意宋雲舟長什麼樣。
如今看來,也是郎才俊貌,絕豔非凡。
隻是宋雲舟那雙眼很有針對性,和那雙眼對視,皇上内心竟然出現幾絲慌亂。
不是看不透,相反,宋雲舟的眼太透了,潔淨如晶。像是從未涉世的玉石,靜靜地躺在山林中,任露水打磨,浸出剔透的光。
聽聞這宋雲舟是景霖算命算來的,愛人如養花,看來景霖把人養的很好。
宋雲舟在景霖彎下腰時就伸手去扶了,還貼心地拍了拍背。皇上回過神,道:“景愛卿身體抱恙,有恩愛的夫人在旁照顧,無妨。”
景霖點頭:“臣多謝陛下體恤。”
宋雲舟也對皇上行了個禮,然後就去倒水。
“你剛咳了,喝杯水潤潤嗓。”
景霖瞟了眼宋雲舟,接過水來,淺抿一口。
這夫妻情深的表面功夫做得還挺足。
等舞獅隊奏完一舞,景霖對木玄瀾使過眼色,随後和宋雲舟說道:“我去去就回,你在這給我好生待着。”
宋雲舟塞了口草莓,黏黏糊糊道:“你去哪?我也要去。”
景霖又拿了顆草莓塞宋雲舟嘴裡:“吃你的吧,我去解手。”
宋雲舟垂着眼頓了下,複又嘟囔嘟囔地點點頭:“那好吧,你快去快回。”
景霖對着宮女示意了下,便一舉走到了偏僻林叢。
他拿出暗哨朝天邊吹了一下,看到地上一根難以發覺的繩子牽動樹葉,才把哨子收起來。
“多巧,景大人。”木玄瀾從另一個方向來,他在景霖身後作輯,客套了下。
景霖轉過身,抖起衣袖扶木玄瀾,他嘴角輕微勾起,也在客套:“是挺巧的。你們太常寺今早起得是最早的,忙活半宿得累了。”
太常寺中由巫太常領隊,要先到虎嘯林來算一卦,以防萬一。但此事總不好當着皇上的面做,隻好從半夜出發,一直算到清晨。
景霖先前把昌王隊伍分成好幾簇,其中一簇便是混進了這堆人中。
木玄瀾笑道:“為皇上效力,不算累。”
景霖收好木玄瀾傳來的暗報,便客套道:“木大人可要同在下一塊回去?”
木玄瀾搖搖頭:“在下還要去找巫大人共讨獵獸落幕的事宜,就不陪景相一塊了。”
景霖掃了眼周圍,眯了會眼,道:“也罷,那我先回了。”
木玄瀾又對景霖作輯,然後朝遠邊巫太常方向走去。
而景霖并沒有回去,反而走到了更遠的地方,他撿起一顆石子扔出去,半響後,笑道:“大人這麼喜歡聽人牆角的嗎?”
這人太過隐蔽,且比景霖先一步到達。景霖不清楚對方聽到了多少。
最壞的結果,便是一字不落全聽着了,還包括他吹哨子那段。
“景霖。”
說話的是個女人。
景霖一時間愣住,在這種場合竟然直呼其名,此人不一般。
旋即,他環顧四周。
時間仿佛靜止了般,自從這個女人說出話後,這塊地方就越發安靜。遠處明明還有戲班子在奏樂歌舞,可傳來的聲音那麼渺小,好像隔了好遠好遠,遠到連看都看不那麼清晰。
“……”景霖平複心情,作了一輯,“不知閣下找我何意?”
藏在樹後的女人信步走出,纖細的玉足踩在草坪上,将草壓彎了些。
她一席黑金長袍,手上并無指環手鍊等東西做點綴,卻也不容忽視。
景霖警惕地将眼神重新聚焦,盯住了女人面紗上那雙閉着的眼。
這人滿頭白發,但從眉眼上來看,卻又正處妙齡。返老還童之事太過玄乎,他更相信這是一夜白頭。
但女人睜開了眼。
景霖呼吸都停住了,那是雙灰暗的,無神的眼。
“你……”景霖道,“你是誰?”
空明神女打了個響指,清脆一聲。周圍的聲音便頓時消散。原先景霖還能隐約聽清那頭的樂聲,現下是一絲一毫都聽不見了。
“命運多舛。”空明神女對景霖說道,“你想掀翻這世道?”
景霖眯了眯眼,道:“我當閣下是誰。未經準許替人算命,閣下有些不太尊重人吧。”
神女眨眨眼,從未有人這麼和她說話。
“算命麼,不過一眼的事。”神女雙手合十,“我不是替人算命,我是能看到别人的命。”
景霖打量了下神女,并未答話。
“你與那位異世人。”神女說到此處,劇烈的咳嗽。她清了清嗓子,紅着眼眶繼續說道,“氣運相連。你們是彼此唯一的變數。”
“什麼意思?”景霖謹慎道。
宋雲舟是穿書者的身份除了他沒人知道,面前這個女人又是如何得知的。難不成是宋雲舟專門找來诓騙他的不成?
“剩下的……咳咳。”神女捂着嘴,異常艱難道,“我不能再說了。”
景霖笑道:“那在下扶您去場内歇息?您口中的那位‘異世人’也在那呢。”
如果真是宋雲舟派來吓唬他的,那他可饒不了這兩個人。
神女搖頭,她退後一步,對景霖行了一禮。
“死劫将至,異世之人不複存在。”
景霖睜大了眼,他想伸出手抓住女人的袖子,質問這是什麼意思。但他又突然發覺,自己的手一點力氣都沒有,甚至連腳,都覺着有千斤重。
心裡有塊重石壓着。
他看着女人一步步逃脫他的視線,直至耳中又傳來場中的歡笑聲,他才重重地吐出一口氣。
到底是誰?
他緩了一會,抽出木玄瀾私下裡給他的字條。
——人已布好。
背後還有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