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個出來的人誰也沒料到。
是二甲進士霍飛。
所有人都是想在裡面獵點厲害的,隻有他是真的拿了隻野雞,又拿了隻野兔。就這麼輕輕松松出來了。
皇上看了沒表示什麼,但是約莫一盞茶功夫了,林子裡還是沒人出來。
偶有幾聲獅吼虎嘯鷹嗷,林子裡飛出很多鳥,這些都是不被獵者所重視的。
總歸是自己說出來的話,霍飛也一聲不吭杵在原地很久了,皇上隻得尴尬笑笑,命人賞了件高昂的弓箭。
弓箭是玄鐵做的,拿在手上卻輕得很。霍飛不善言辭,收下物件就回到位子上了。
景霖對木玄瀾那頭看去,但木玄瀾卻搖了搖頭。
——不是他們這邊的人。
記得不錯的話,霍飛現下在衛尉手底下任職。變相來說就是武太尉手底下的人。
武樊身為太尉,卻不是第一個出來。
想想就明白了,武樊要守在皇上身邊。
皇上在衆臣面前也不能言而無信,就起身,徑直走向一早便選好的那匹馬。
“朕也進去快活快活。”
皇上黃袍一掃,端起弓箭便悠哉悠哉地進了林子。
景霖也沒說讓皇上再歇息歇息的客套話,他給自己斟了一杯茶。
茶在陽光照耀下,渾濁的黃變得更加質樸。上面浮着的茶碎子起起伏伏,最終黏在了杯沿上。
他把茶水拿開,反而吃起了草莓。
草莓汁水飽滿,甜美香豔。景霖對比了下剝好的和沒剝好的,發現自己手中這盤的色澤要更鮮豔,個頭也更大。
一個時辰悄然而逝。
已經有不少官員陸陸續續回來了,自己整理了一番,也回到各自的位子。隻待皇上歸來。
景霖微蹙了下眉。
宋雲舟怎麼還不出來?
宋雲舟學東西很快,騎馬早就熟練的很,箭術也信手拈來,跟抛草似的。進去了一個時辰,再怎麼說也該獵到東西了。
虎嘯林地勢錯綜複雜,毒蛇毒草遍地都是。景霖有些不相信,難道宋雲舟被什麼毒蛇咬了不成?
官員出來了不少,木蒼穹一行的行動将要開始。要是誤傷了宋雲舟……
他吐出口氣,應當不會有事,有那麼多暗衛在呢。
不會出事。
嗷——
林子裡突然一聲嚎叫。
聽着聲音,可能是棕熊。
這并不打緊,畢竟獵殺,總會有些動物受傷。這點聲音簡直司空見慣。
但景霖心裡卻有些慌。
莫名其妙的慌。
窸窸窣窣,大晴天裡,竟然突然刮起一陣狂風。
風像是一頭迅猛的獸,張開口就想将桌子掀翻。多數裝着瓜果的盤子倒下,摔在地上,發出刺耳的聲音。
亂風迷亂了人的眼睛。景霖撥開頭發,向天邊望去。
天空不知何時凝聚了一團巨大的烏雲。看樣子不久後就會降下暴雨。
巫太常急忙算了一卦。
奇怪,無事會發生。
巫閣曳沒有出面,就代表這天氣影響不了多少。
隻是大臣們心中有些疑惑。
不是算好今日萬裡無雲,是春獵的好時機嗎?怎麼這天不遂人願。
風刮過後,虎嘯林裡多了不少相互厮殺的聲音。
淡淡的血腥味透過空氣彌漫到衆臣面前。
“這是怎麼了?!”有官員站起身來,焦急地朝林子入口探過頭去。
韓與在此刻似乎明白了什麼,猛拍了下桌子,瞪着景霖。
而此刻,景霖也在看着林子裡。
宋雲舟還是沒出來。
“稍安勿躁。”景霖壓抑着煩躁的心情,對他們說,“許是野獸的血透過狂風吹來了而已。”
“許是陛下獵到了什麼新奇野獸呢?”韓與也在旁寬慰大家,眼神卻暗搓搓地盯着景霖。
景霖看到韓與突如其來的舉動,驚了一瞬。他和韓與對視了一會,不耐煩地把目光收回。
血腥味越來越重,漫漫的鐵鏽味似乎要鑽進人的肺腑,血霧摻雜在空氣中,壓得人身子越發冰涼。
不知不覺,這場筵席中已經沒有人在笑了。
忽地,林子裡跑出個太監,正是平日裡跟在皇上身旁的那位。
“救駕,救駕!”
太監跑得跌跌宕宕,嗓子如破風箱般嘶啞。他的臉上不知道沾染了誰的血,烏黑一片。
拂塵俨然已經成了一把血光之劍,上面的血滴在地上,劃出了一條紅路。
太監體力不支,摔倒在地。但也顧不得什麼,一隻手竭力地攀向空中,方向似乎對着景霖。
“皇上遇刺了,你們快去救他!!!”
一根箭從林子裡“咻”地飛出,正正好插在太監的胸口。
太監抖了下,僵着動作。他似乎是還沒反應過來,看着自己身下的血,陷入了疑惑。
痛楚是随後才感受到的。
“啊啊啊啊——”太監聲音喊到一半,一口淩霄血霎時噴出,在空中炸起了一朵妖異的花。
景霖是反應最快的,他抄起侍衛的劍,直指虎嘯林。喊道:“各位大人,随我一同去救駕!”
武臣自然首當其沖,會些皮架子功夫的也紛紛挑上佩劍,搶着去騎馬。
景霖沉下口氣,長劍拖到地上,劃出一道分明的線。
泥土噴飛,大雨轟然而下。
瞬息間,電閃雷鳴。那些雷刺進林子中,旋即劇烈的“轟隆”幾聲。
天黑得可怕。
“你去什麼去?!”韓與突然上來拉住他,慌道,“你身子這副模樣,去了就是喪命!景大人,你冷靜點!”
血霧自林中蔓延,厮殺聲持續不斷。
景霖的眼在雨中越發深邃。暴雨打在兩人身上,景霖脫開韓與的手,冷冰冰道:“韓大人,護着國主是景某的本分,即便身子抵不了一時半分,也不能眼睜睜看到陛下出事。”
“你……你!”韓與氣極道,“好一個忠心護主!”
相比于急躁的韓與,這場筵席中另一人就平靜多了。甚至還有閑心尋個避雨的地方躲。
景霖對楚嘉禾道:“你不去救駕?”
雨色蒙蒙,景霖看不清楚嘉禾的眼神,但他覺得楚嘉禾在深深地與自己對視。
“結局由景大人定足以,下官不便涉險。”
楚家何時都是這般,看似駐紮局中,實則把自己脫得很開。
他們隻忠君,不護主。
景霖又垂下眼來,看着急紅了眼眶的韓與。
“我夫人也在裡面。”
韓與吃了嘴雨水,哼笑道:“你對我說的話,我原封不動的還給你!你好自為之。”
景霖咬了下嘴,旋即騎上馬去,頭也不回地沖進了雨林。
天上雷聲咋鳴,一陣一陣,一聲一聲,敲打着所有人的心。
·
景霖冒着雨,拉着缰繩引馬走到少樹的地方。
他的劍上落下血水,滴在泥濘的土地上。馬蹄一踩,便濺起暗紅的血花。
這血,有野獸的。
也有人的。
凡是來阻他道路的,他都毫不留情地斬下一劍。
嘴裡充斥了鐵鏽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