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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貶谪之诏·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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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要是後者就好了,能讓他多安一層心。

宋雲舟趕上馬車,竄進人群裡,随手抓了一把石子。

他眼疾手快,趕在别人出手前就打中了别人穴位。

牢籠裡。

景霖似有所感,畢竟身上的臭雞蛋都少了不少。

景霖的手動了兩下,鎖鍊碰撞,發出叮鈴鈴當的聲音。

他眼睫颠了颠,内心“啧”了一聲。

宋雲舟跟來了?

想到宋雲舟,景霖心情頓時就遭了。

宋雲舟前腳才被他趕出府,後腳就得知自己被抓的消息。肯定是要怨自己了。

後來又去了皇宮,面見皇帝。

單單是見着了皇帝,就讓景霖就種不祥的預感。

他又想搞什麼名堂?

宋雲舟這個人簡直就像匹野馬,說好聽點,看着乖巧實際桀骜。這個人骨子就有股隐隐向上的沖擊,不怕天不怕地就怕自己那條小命。

反正不挨着自己珍貴的那條命,天涯海角都能去,以天為被,以地為席,擱哪都能好好睡覺。

宋雲舟要真膽小,就不會做出那麼多“離經叛道”的事來。

這匹馬原先是有缰繩拴着的,那條繩子叫做命。可到了現在,沒有了。

“生命”已經拴不住他了。

景霖肩上又挨了一個雞蛋,偏了點身子。

他的白衣已經變得髒濁,籠中是焉綠的青菜葉子,混雜着雞蛋液,黃一片白一片。

有些傷口也被砸出了裂口,崩出了絲絲血迹。

鐵鏽味、雞蛋味、爛葉子味。陽光盡數灑在籠中,将這些氣味烘烤炙熱,逐漸溺出糜爛的氣味來。

守衛見狀,跑到兩邊去攔,但是沒用。一條街上的百姓數不勝數。這群百姓,甚至都不太懂牢裡關的是什麼人,隻知道被關住的肯定就是不好的。

馬車艱難地走到了行刑台。

景霖拖着鎖鍊走下了牢籠,跟着士兵一步步走上去。

他看到木闆上發枯的血迹,不由得朝後退了半步。

人對于死亡還是恐懼的。

細數景霖這半生,險象環生的事迹遠比安穩自在的日子要多。他幾乎日日在刀尖上過着。時刻要權衡臣子的關系,哪時要盯梢敵國,百姓的暴亂。其實單拎哪一個,都足以要了他的命。

這個世道,深不可測。

誰都無法保證,是否有人會吃人血饅頭,是否有人會拿幼童祭祀,是否有人今日還在樂呵呵地和人打招呼,明日就被五馬分屍,碎骨遍地。

這些都潛藏在人心深暗之處。他們舉國衆臣,修律令,挪山河;通商路,監百官。要護的真就是這個國的秩序嗎?

不,是人心的秩序。

有律令,人才會為自己圈上一塊地,知道自己踏出圓地外的後果;有百官,人才會對自己這塊地有更清晰的認知,明白心中良善是這塊地的源泉。

文武百官,無論是對外,還是對内。無時無刻不在護着這個圈子。

這個世道明暗相疊,有些人清正高潔,有些人貪婪殘暴。但僅僅一兩個詞甚至都囊括不了一個人。心诩正義之人會為了心中正義之事而手指染血,自诩吝啬之人會在油盡燈枯之時聽到他所救助之人的一聲感謝。

沒有人可以完全講明白一個人到底是善還是惡,因為這沒有确切的評判的标準。要知道一個人笑着的時候是喜還是怒,可以根據這個人的語氣和神情——這是評判的标準。

但評判善與惡的标準,是這個世道。

人就生活在在這個複雜的世道裡,又怎麼來定義“世道”?

或許人,本身就是所謂的“世道”。

景霖在這條路上走了很久,他一開始是想改變這個世道,後來是想平衡這個世道。而如今,他也深陷沼澤。

唯一能做的,就是盡自己錦薄之力,盡力去平和這一切。

于他計劃無益的人,不必再盡心;于他計劃有益的人,拉到自己的計劃之中。

“午時已到——”

有人喊道。

鐘被敲響了三聲。

景霖已經被人押着跪上了斷頭台。

離斬首之時,還剩三刻。

景霖擡眼正視,面前不遠處,是躺在簾子後的皇上。

這太陽正毒,他曬了許久,汗珠從額頭上流下。眼前時不時會出些星花。

而另一頭,皇上安然自得地坐在龍轎中,身邊的宮女在為他遮陽扇風。

景霖不清楚皇上是否也在看他,但光從那一卷紗簾投來的影子,可以看到皇上的頭是對準這邊的。

時間蕭然而過,整整兩刻。這一片沒有人發出聲音,甚至連飛過的鳥都不願意駐足。

剩下最後半刻時間,皇上笑了一下。

“景霖,朕準許你說出遺言。”

所有人内心都摒着一口氣。

他們想聽,聽聽這叱咤風雲,呼風喚雨的景相,死前最後的話是什麼。

景霖和淮王之間隔了很長的距離。在景霖的眼裡,那是一條楚河漢界。

将與帥的對持。

“臣。”景霖嗓子幹啞,是被這烈日曬得。他不得已止住了話頭,喉間滾動一輪。

因着景霖聲音小,周圍的呼吸聲好像放得更輕了。

“陛下。”景霖眸間似是挑起笑意,聲音氣若遊絲,“臣冤枉啊。”

“午時三刻已到!”

虎頭鍘開了刃,但在陽光下并沒有泛出銀光。它不鋒利,甚至有些隐隐的生鏽。砍上人的脖頸時,受刑者死也死不了,活也活不成,會遭受極大的痛苦。

“朕是天子,難道朕也會有冤枉人的時候?!”皇上疾聲厲色,爆嗬道,“行刑!”

鐘鼓敲打一聲,震得人心惶惶。

就在小官摁住景霖的頭往台上放的時候,行刑台後頓時湧出了排排官員。

領頭的便是禦史大人楚嘉禾和太尉武樊。

“慢着!”武樊沖台上的人吼道。

楚嘉禾展出一柄卷軸,率先跪在皇上龍轎前一尺處。後面衆排的官員也随之跪下。

卷軸鋪開,一卷已經落地,在地上磕了三回。

楚嘉禾的眼睛從軸後探出,他觀簾子後頭的皇帝,聲音不大不小,但卻是在場所有人都能聽清的程度。

“臣等,為景相伸冤。”

身後幾十官員同時作輯,他們齊聲複嗬:

“臣等,為景相伸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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