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往雲诏要三四日時程,景霖除了跟虎待在一起培養感情,就是回到車廂養傷。
他在受傷時就盡力避過要害了,如今這傷口雖然多,但好好養還是能養回九成的。
斥候小兵一直以為景霖病弱,就算景霖不刻意裝,他們也不會在意。
如景霖所料,皇上還是出手了。
行至半途時,周邊草叢突然冒出幾十個人,聲稱自己是當地土匪幫子。景霖稍微看一眼他們的架勢就知道這是皇上的親衛。
斥候小兵雖然經常習武,但究其習武時日和練武招數,還是敵不過宮中進行培養的死士。成應等人加入,還是折損不少。
滿地的血腥味湧進車廂中,将藥香味驅散。
景霖單手撩開簾子,将藥壺甩向最末尾的牢籠。
木頭做的牢籠本也沒那麼不抗砸,隻是這牢籠都放了許久了,該朽爛的地方早就朽爛。被藥壺這麼一摔,裡面的熱水濺了老虎一身,老虎當即暴怒,雙爪一撐就闖破了籠子。
衆人皆被闖出的老虎吓呆了,警惕地盯着老虎下一步動作。
簾子裡,景霖咳了幾聲,随後對外輕輕說道:“動手。”
這聲音極緻溫柔,似在耳語呢喃。
死士一開始是這麼認為的,便不當一回事。但下一刻,他們幡然醒悟。
這哪是溫柔的問候,這簡直是催命的血刃!
老虎張着大嘴就朝他們沖過來了!
巨大的陰影蓋過死士的身體,死士們的刀劍都不如老虎手中利爪明亮。
老虎大吼一聲,血光四濺。
剩下的斥候畏懼地躲在老虎尾巴後面,時刻盯梢着老虎不錯手傷了他們。
顯然老虎壓根不關心他們,幾爪子解決了死士後,低吼一聲,嘴裡發出咕噜噜的聲音。它嗅着死士身上的血迹,無比嫌棄地拿爪子把屍體勾到旁邊的草叢裡去了。
斥候小兵心驚膽戰,隻見景霖又道:“繼續趕路。”
老虎頗為不滿,幾步跨越跑到了馬車邊上,拿頭湊近窗簾子,嗷嗚一聲。
景霖對它一身鐵鏽味也嫌棄,把手藏進袖子裡,把老虎的頭摁出去:“你身上臭,别挨着我。”
崽崽:……
成應繞到馬車另一邊,道:“主公,川川的籠子沒了,散架了。”
景霖無所謂道:“那就是個擺設,有沒有都一樣。”
成應:……
對崽崽來說可能是一樣的,但對他們來講就不一樣了啊。
那籠子是用來防老虎突襲的嗎?不是!那是衆多下屬心中的保護套啊!
車廂内靜了一會,接着才道:“後面還有裝雜物的車廂,騰出個來裝它。”
成應正要應下,老虎卻好像聽懂了,生氣地跳起來,側身撞了下馬車。
景霖本來動了點武,又聞到經久不散的鐵鏽味,心裡已經有些不虞了。這會車廂又被撞一下,一個身形不穩,歪到了另一頭。肩膀還沒撞上,頭先撞上了。
景霖:……
景霖猛地把窗簾子打開,冷冰冰看着還想撞的崽崽。
“你也想死?”景霖伸出手狠狠撓了一把虎崽的頭。老虎都快被撓暈了,委屈地叫喚。
“又沒哪受傷,不就被燙了一下。”景霖淺笑評價道,“你可真矯情。”
跟某個人一樣。
崽崽是真的委屈地快要流眼淚了,它睡得好好的,又沒打擾到誰。突然一個藥罐子砸過來,它還以為自己睡着都幹壞事了呢。
收了景霖的命令,它任勞任怨除壞人。沒有功勞總得有苦勞。結果還遭到景霖的嫌棄……
可能是真感覺老虎會哭,景霖認真但敷衍地反思了一下自己的“錯誤”。
“你害我今日的藥沒了,我的傷又得慢一日才能好。”
他稍微學了點宋雲舟的“臭不要臉”,對崽崽說道:“我都沒計較,你一隻老虎倒可憐上了?”
老虎咕噜了下嘴皮子,慢悠悠地移開了身子。走出了五六步後,立馬飛奔跑走。
“唉!川川!你去哪裡!”成應對老虎喊道。
景霖知道崽崽這是去找水洗味道了,但他對成應回答:“吵不過我,躲起來哭了。不用追,會回來的。”
“噢噢。”成應傻愣愣地摸着腦袋,自我打圓場道,“川川的性子還挺像夫人的,真是一個模子裡打出來的啊。怪不得主公和川川這麼聊得來。”
景霖愣了一下。
清風徐來,身上的藥香味又驅走了車内殘留的血腥味。
隻是那檀香,是許久未出現了。
明明才幾日時間,卻發生了那麼多事。
他是該慶幸宋雲舟沒被摻和進來,還是該……
該怎樣,後悔嗎?
“是挺像的。”景霖望着崽崽離去的方向,喃喃回道,“挺裝。”
他不後悔。
宋雲舟能活得好好的,别來幹擾他,他已經很欣慰了。
喜歡便是愛過了,愛情這東西不就圖個新鮮感麼。體驗了一遭便也過去了。
自欺欺人。
景霖在宋雲舟這裡栽過太多次了。
就憑他這個身份,就憑皇上對他起的疑心。
就憑他,以及朝中權臣的處境。
宋雲舟還是自己管好自己罷。
就當宋雲舟已經死了。
景霖内心想道。
日日觸景生情,太煩了。
養個虎都能想到宋雲舟,景霖覺得自己莫不是瘋了。
他何時感性到如此地步?
輪子重新滾動,一行馬車緩緩向前行走。
兩邊黃土青樹翠草,細密的葉子遮住天邊幼圓太陽,卻無法完全擋住熾熱的明光。斑駁光影傾灑馬車頂,沙沙晃動。
光影插着縫隙落在前方的土路,一縷一簇。
細微的浮塵暴露在眼前,越飛越高,從一簇光隙躍到了另一簇。最終還是隐于綠蔭。
·
雲诏。
馬車進城,周圍并無刺史等人迎接,跟着前頭的百姓遞上文牒時,守衛的都不太看得起他們。
那文牒經了守衛的手,就像是什麼泥巴污了他們的潔淨。
遠在雲诏的士兵壓根不清楚景霖在京城發生了什麼,在他們的印象裡,景霖還是那個禍國殃民的賤胚子。如今被貶為裡正,果真是天道好輪回,惡人有惡報。
成應站在邊上作輯行禮,等待守衛将文牒歸還。
守衛輕蔑地看了成應一眼,昂起頭對着車廂裡的人喊道:“這是景裡正的文牒,該由景裡正親自接手吧。”又對檢查物品的守衛說道:“檢查到什麼不幹不淨的東西了麼?”
那群負責檢查的守衛搖搖頭,隻是嗔道:“珠寶銀兩倒是挺多的,想是景裡正原先家财萬貫吧。這拔了毛的鳳凰不如雞,恐是将府裡唯有的物件全拾出來了。”
當着位階比自己高的主子嘲諷,可見這個職位真是侮辱人的。
連城門守衛尚且如此,更别提裡面大大小小的官了。
成應鼻子裡噴出一股火氣,回道:“那可是裡正大人的物件,你們可别摔壞了,就你們那點俸祿,傾家蕩産都賠不起。”
幾名守衛聽了,捧腹大笑。
“可笑,這個賤奴都落魄成這樣了,還在狐假虎威呢。”守衛指着成應,表情宛如看到了什麼笑話。他笑諷這一窩人,“就算摔了又怎樣?那是你們罪有應得,摔了還更好,‘碎碎平安’,我們好心祝福,你們還不要,這臉真是擺的好大。”
成應一口氣卡在嗓子裡,死咬着牙瞪着守衛。
守衛拿出文牒,努嘴道:“不是要收回去嗎?趕緊的,多拿一刻我都嫌晦氣。”
成應正伸出手要收回,而文牒将要到手時,守衛卻突然歪手,把文牒甩到地上。
塵土輕揚。
“沒拿穩,你自己蹲下去撿起來吧。”守衛抱着胸,好整似暇地準備看接下來一幕。
奴才似狗,昔日耀武揚威的景府下人,今倒要對着他們俯首跪地,這滋味可不是一般人能體會的。
成應啐了一口,也沒蹲下去,腳尖勾了一下,撥了一兩灰到守衛腿上,又墩一下,把文牒震起來兩指夾住。
守衛氣得直把手壓在自己劍柄上:“一個奴才敢跳到太歲頭上來了不成?!”
“你是太歲麼?”
簾子裡清冷的聲音傳出。
守衛愣了下,旋即恥笑:“我道是誰駁了我的話,果然什麼樣的主子養出什麼樣的奴才。你們這群人呐,各個狗眼看人低!”
成應氣道:“你說什麼?!”
景霖叩了兩下木闆,示意成應别再說話。
成應胸腔氣得一陣一陣的,但聽到景霖的指示,也不敢把氣撒出。
守衛看到了,又笑起來:“你主子都慫了!沒有人撐腰,這氣就得給我憋着!”
然而他這番話一說完,車廂的簾子就動了。
衆人都将視線移到車廂這頭來。
景霖稍微彎了下腰,從簾子後顯出身。
衣服料子雖然看起來平平無奇,但黑色外衫下方總有紫金流動,上手摸一下便知,要制成這一件衣服,他們守衛全加起來半年的俸祿都不夠。
馬車上有倒刺,景霖下車時勾了一角,頃刻間,衣服直接劃破一道縫。守衛見到,心都莫名抽了一下。
多好的料子,這簡直是暴殄天物!
景霖擡手攔住劉霄,信步走到為首的守衛面前,站定了身。
守衛心中生出寒意,忍不住後退一步。
景霖壓根沒說一句話,但守衛就是害怕,藥香随着風飄來,他才晃了晃神,反應過來景霖還是個病秧子。
“景裡正這是作甚?外頭風可大着呢,小心一個不注意,人就跌到在地了。”守衛上下打量景霖,最終把目光落到景霖的臉上。
怪不得大家都說景相美色誤國,長成這副模樣,狗路過都得回頭看幾眼吧。
景霖略挑了下眉,接過成應手中的文牒,笑道:“我親自來取。”
守衛聞言吃了一驚,這麼膽小怕事?
持強淩弱,說的就是景霖這種人吧。啧啧啧……
“裡正親自來取?那可太好了。”守衛杵在原地,“那就進去吧,東西檢查過了,沒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