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霖在許濟這裡學醫是入仕之後的事情,那時他裝病裝的正歡,皇上見景霖老是不見好,就專門安排了許濟去照拂他。
景霖自己懂得些醫術,那會排了個太醫來照顧自己,可不得一眼拆穿。他當時坐的位子還沒那麼高,也沒那麼穩。這一拆穿,自己就搭上一個“欺君”的罪名了。
他年才十九,心眼子倒是沒現在那麼多,索性哄着許濟收自己為徒,教自己醫術。一來自己可以學點,二來這病也可以一直瞞着。
再說那時候許濟年歲離告老還鄉也不遠了,屆時自己的“病”好沒好都不幹許濟的事,沒好也怪不得許濟。
至于許濟家鄉在哪,景霖早就探好了。他在和許濟談話時就了解到許太醫的性格,有了将人收為己用的心思。
許濟一直為“他”行事,隻是不知道“他”就是景霖罷了。
許濟一聽,無奈道:“那時候想着你我師徒之情也就一年,你走好你的陽關大道,再不會和師傅相見。臨别時也就沒和你說。”
景霖笑了下,敷衍地回應。
那是他安排的。
他暗中安排許濟回雲诏盯梢,許濟臨别匆匆,他自然不會多說什麼。
“陛下怎能如此。”許濟皺起眉頭,“你這麼好個孩子,陛下竟誤解了你。”
景霖幾年前也沒如今沉穩,說話沒那麼端,怼人都怼出習慣了。是以方才他擺出那樣的架勢,許濟認不出來。
但他很會演,要演回幾年前的模樣,對他來說沒什麼問題。
反正幾年前對許濟也是演的。
“是啊,可真寒心。”景霖道,“師傅你不知情,陛下差點就要了我的命。當時刀都架在弟子脖子上了,幸而楚大人替我說情。”
許濟“哎呦”了一聲,心中像是被石頭狠狠砸中,揪心地問道:“陛下那個性子……小景,這一路而來辛苦了吧?”
景霖閃去了一絲神色,道:“那倒沒有,這一路來的都挺順暢的,可能陛下覺得我被貶到此地已是極緻侮辱了吧。就是……”他适時地擺出個為難的神情。
“怎樣?”
“弟子不小心闖禍了。”景霖說是這麼說,但語氣間絲毫沒有忏悔,“在城門外被守衛攔着刁難,被撞出一身傷,就連文牒都被蓄意毀壞。就失手殺了他。”
許濟微睜眼睛:“你好歹也是個官,如今就這般被人欺辱?!”
景霖搖了搖頭:“今時不同往日啊。”
“刺史是楚黨,但刺史為人良善,想是會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許濟道,“不過他底下的縣令可就不好說了——小景,你要去哪任職?”
景霖這回過來就是要找大小官的性子和手段,雲卷堂在這設了許久,醫館最不易關門,郎中出入大宅會診是常有的事,更别提許濟這個明面上是宮内的太醫,私底下是他的暗樁的人了。
“麗豇。”景霖沒把文牒拿出,繼續道,“是徐明正。”
徐明正徐縣令。
許濟後吸口氣:“他?!這位縣令可是當地出了名的尖酸刻薄。”
“哦?”景霖喝了口水,那蓋子去攪杯中浮起的茶葉,“不見得吧,要不然刺史也不會留他啊。”
許濟:“怎麼不見得?小景,你不知道。這位縣令可會陽奉陰違了,遇上刺史大人是怎麼正派怎麼來,可一旦到了他自己的地盤,俨然換了副模樣。我診過的病人裡,遇到的奄奄一息的十有八九是從這位縣令府裡扔出來的。”
“這樣啊。”景霖輕輕吐出口氣,“那弟子還是得養好身子,如今我這副模樣,可經不住他這麼嚯嚯。”
許濟點了點頭,和小學徒吩咐道:“快把我前些日子上山采的百年人參拿出來,再配上阿膠何首烏那些,大補的藥教了你,你總會配了。都算在為師的賬上。”
小學徒抿着嘴狠狠地應下,飛快跑出去了。
景霖放下杯子,從袖中掏出銀元,笑道:“不用,怎會讓師傅破費,還是算我的。”
許濟感動一瞬,正要阻止。卻見景霖又說:“再給我配幾位藥材吧。分開的。”
許濟疑惑:“還要配些什麼,你來的時候是沒把藥室裡的藥材搬來嗎?”
“不是。”
景霖打理好行裝,吩咐道,“我要砒霜那些。來的路上有斥候守着,我配不了藥。”
許濟瞪大眼睛,看景霖神情切換地如此自然,前一刻還在和他共訴衷腸,後一刻就開始冷冰冰命令起來了。
更讓他寒顫的是,砒霜可是劇毒,專制毒藥的藥材!
景霖是想幹什麼?保命還是想害人?!
“許太醫。”景霖深深地看了許濟一眼,挑起眉道,“聽不懂麼?”
這語氣,這不容置喙的語氣!
許濟瞪大眼睛,上下打量景霖。
“師傅。”景霖清冷地叫出來,卻莫名摻了些情誼。他一手覆在許濟蒼老的手上,輕輕拍了拍。
似是毒蛇吐出的毒信子,聽來讓人發毛。
“和我待了一年了,那玉佩不覺得眼熟嗎?”
“原來你竟是——!”許濟震驚地跪了下來,要對景霖行禮。
景霖擡腳撐了下許濟的膝,将人擡起。
他目視前方,俨然換了另一幅模樣。
“這些你親自去配,走你賬上。”
許濟立馬道:“屬下即刻準備,還望主上稍等片刻。”
景霖卻笑道:“辛苦許大夫親自給我送到府裡了,我先行一步。要去解決點麻煩。”
許濟方才和景霖聊了一通,知道這“麻煩”是什麼,也知道自己這是不止要找藥材的意思。
景霖出了門,看到門邊還是長長一對人。他擡頭望着天,刺眼的光照下來,迷得他眯了下眼。
“劉霄,過了多久了?”
劉霄算了一下,回道:“已有一炷香多了。”
不,是過了九日了。
景霖閉了下眼。
“連個縣令都管不好,比上官遠還沒用。”
劉霄:……
一席玄衣踏然離去,街邊唯剩藥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