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霄走上前來,跳了話題:“主公,熱水已經燒好了,沐浴完早些睡吧。”
景霖見狀,也沒說什麼,挑了挑眉。
也罷,車廂裡擠擠也無妨。
進了房内,他解下外衣,挂在屏扇上。
清水澆淋在身肩,裡衣衣帶在水中解散。
此處沒有他人,景霖自己撈起頭發往胸前梳理。
青絲在水中柔順地随波晃悠,和潔白的裡衣一塊纏繞。
他不由自主地垂眸,低頭看見了脖頸上顯眼的紅繩。
紅繩浸了水,有些暗沉。
但紅繩下挂着的銀鎖,在水光下愈漸亮堂。
景霖靠在浴桶邊,一根手指拎起脖頸上的平安鎖。
上面“健康快樂”四個字簡直耀眼奪目。
可惜了。
他如今既不健康,也不快樂。
細看景霖身上的疤痕,大的大小的小,過了些時日,已經快要愈合了。
可依舊有痕迹。
正如他突然見到和昌王站隊的宋雲舟時心中産生的錯愕與痛楚。情緒一旦産生,便難以磨滅。
他将身子埋下去了點,平安鎖在水上漂浮,他靜靜地看着平安鎖。
宋雲舟一直以為他把這個玩意扔了,他也從來沒想和宋雲舟解釋。相同的,宋雲舟無意間把他的玉佩當了,他也沒有去追問。
他和宋雲舟就應該保持這種距離。景霖想。
是即便相愛,也不能相見的距離。
昔日神女的預言如濃重陰霾般籠罩在他心中,久久不能消散。景霖本身不信神佛,區區一個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的“神女”,妄圖用幾句言語逼他拜服,想都不用想,沒可能。
若當日神女說的是他,說他籌謀将會毀于一旦,說他死後将被鎖至地下十八獄。他會選擇當即殺死神女。
偏偏神女說的是宋雲舟。
一個人若有了軟肋,便有了羁絆。
水溫涼了。
浴桶邊的手垂下,一滴水珠自指尖跌入水中,攪起淺淺水波。
景霖不會愛人。
愛人和害人,哪個更簡單些?對于“無惡不作”的景霖來說,自然是後者。
所以他自然要推開宋雲舟。
他知道自己這麼做十有八九不會出錯。對待韓與也是這樣的,事實也證明了,這種結果很好。
可是為什麼……
景霖起身,從水中走出,披上了嶄新的衣服。
他不解。
不舍的情緒,為何會愈演愈烈。
後悔,很後悔。
為何?
他站到窗邊,任由晚風淩亂地吹着他的濕發。
棕褐的木闆上深了一片。
胸前的平安鎖沒有外衣的遮擋,三個小鈴铛叮鈴鈴地響。
心如亂麻。
景霖轉過身,看到了桌上堆積的一沓文書。
他忽然意識到,自己是真的累了。
數不清的公務、辨不清的算計、避不清的仇惡。
他走進沼澤,越陷越深。
他站在了沼澤的正中央。
“呵。”景霖走到書桌邊,坐下開始整理文書,“真是一條爛命。”
累也沒辦法。
人活着,就得繼續往下走。
生不逢時,就不必再扭捏于時運,畢竟生是為自己而生。
聽聞清晨的雪山極美,斜陽一照,便金碧輝煌。當地人皆稱此奇景為“日照金山”。
景霖整理完文書,休憩小會,就攀上屋檐,尋了個好角度,将雪山一覽而盡。
遠處雪山頂端潔白如畫,輕雲缭繞。下面則是青灰一片,不見青綠。連綿了幾轉,遠及近時,才突出些團團樹木,和落戶村莊。
這裡的天是極藍的,滿天白雲,有時人擡頭一望,就能暫時忘卻煩惱,獨享這片刻安甯。
景霖看完這奇景,跳下屋檐。
他喝下調理身子的藥,嘴裡嚼了塊冰糖。
雪山下有草原,有馬場。有藍綠的水,有細白的沙。
但他并不打算去。
“徐明正趕着去上大朝會,剩下的公務應該都堆給了我。”景霖道。
他話音剛落,徐府裡的下人就來了。
手裡端着文書。
不是應該,是肯定。
“你等會跟木匠說屋子的事吧。”景霖對劉霄道,“成應再去尋一遍。”
成應聞言,便把手裡的牌子給了劉霄,囑咐是哪些木匠,又何時才會到,用的是哪種木材等等。
“找到了就盡快帶回來,不要打草驚蛇。”景霖提醒成應。
成應腰上佩了把劍,蹿溜一下就出門了。
景霖将筆墨紙硯移至前院,又開始整理文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