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總是矛盾的。
譬如景霖到如今也解釋不清,當初為何宋雲舟一問他要這唯一的傳家寶,他便取下來送了。
是想要拿捏人的心思,還是想要待人好的心思。
可能兩邊都沾上些吧。
誰說得清。
宋雲舟咬咬牙,道:“第一回是我糊塗,把它當了。這次不是,我沒有當,我好好保管着呢。”為了證明自己,宋雲舟急切道,“我怕今日行事混亂,那玉佩在我身上不安全,便先叫個人替我收着了,那個人我探過,是信得過的。事情結束後我們一塊去拿好不好?”
景霖的心顫了下,他面無表情地凝眼看着宋雲舟。
棕褐的眼眸裡,他依舊看到了自己。
是宋雲舟的眼裡有自己。
“你信得過的人?”景霖問道。
宋雲舟點點頭:“成應不還被困在林子裡麼,我身上除了那玉佩也沒什麼信物了。如今我們也找不着他們,若是成應找到了人家,見到了玉佩,便知道那是我的人,也好藏起來。”
景霖沒有回話,視線從宋雲舟的眉間向下緩慢移着,移到了腰間那空蕩蕩的位置。
他兩眼微眯,頭微微側了點。
他有些不懂宋雲舟了。
宋雲舟瞞着他很多事。
自春獵過後,宋雲舟就變了許多。
算盤藏得太好了,他已經猜不出來了。
跟着昌王的時期,也學到了不少東西吧。
“罷了。”景霖歎口氣,“也好。”
宋雲舟想要解釋,正要開口,水簾洞外卻傳來不大不小窸窣人聲。
——“追!人在那!”
景霖與宋雲舟對視一眼,從彼此眼中看到了驚訝。
還沒到埋伏的時間呢!
那那群追兵如今追的究竟是誰?
景霖猛地把頭轉向水簾洞外,答案在腦中一閃而過,呼之欲出。
——成應!
“走!咳咳……”景霖突然起身,身子有些承受不住,彎腰咳了起來。
宋雲舟連忙伸出手來扶住景霖,另一隻手框住景霖的肩,往自己懷中帶了點。
景霖眼睛咳得眯了起來,但他的聲音卻急切地催促。
“咳。計劃提前,我們把那群追兵引到斷崖去!”
景霖猛地掙脫宋雲舟,身子靠在站起身來的老虎背上,指着水簾洞外:“不要管我,你先去。成應一個人對付不了那麼多人。我随後趕到。”
宋雲舟怔然察覺自己手上漸冷的餘溫。不知為何,他的眼皮開始突突地跳。
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
宋雲舟腦中閃過這一句話。
“隻是提前了一個時辰。”景霖的心也有些慌。他的眼前是前幾日夜晚的滔滔烈火和遍地鮮血,是死在他面前的劉霄。他喃喃着,“沒事的,一切都準備妥當了。我這回都算到了的……”
宋雲舟覺着景霖有些不對勁,他視線移到景霖放在虎背上的手,發現那隻手顫得厲害。
不,不隻是那隻手。
是景霖整個人都在顫。
景霖說完那句話,眉頭緊皺不得舒顔。
宋雲舟便快速把鞍子綁在虎背上,然後攔腰抱起景霖,将人穩穩放在鞍子上。
他前後檢查了一圈,景霖坐在上面不會太難受。
于是他跑到角落,把暗器安在自己身上,背上背着弓箭,手上還拿了把劍。
“懷玉,我先去把那群人引開。”宋雲舟與景霖十指交握,指腹輕輕擦着,以便安撫突然應激的景霖,他擡頭,溫聲囑咐道,“你從另一條道繞過去,自己小心點。”
景霖死死抓住宋雲舟的手,狠聲罵道:“你也給我小心點,命要緊懂麼?”他擰着眉頭,“你要是有個什麼三長兩短,這輩子都别想要我原諒你!”
宋雲舟踮起腳來吻了下景霖,笑道:“放寬心啦,夫妻和睦第一步,相信你的夫君。”
景霖并沒有真正放寬心來,他死死盯着宋雲舟。
眉頭依舊蹙着。
宋雲舟知道時間快來不及,就輕輕掙脫景霖的手,快步闖出水簾洞。
景霖望着宋雲舟消失在水簾的背影,心中的慌亂達到了頂峰。
算到了,沒算到。
有沒有哪步是忘了的?
景霖猛地晃了下頭,他逼迫自己穩住心神。
随後,他扯了下缰繩,讓崽崽往洞沿邊走去。
宋雲舟并沒有帶走所有武器,還是留下了一些給他的。
是用來給他自保的。
景霖一揮袖,将暗器都收着了。
其中還有些瓶瓶罐罐,那是他常備的毒藥。
将東西裝好後,景霖發現還有一個空瓶子。
他凝眼看着瓶子質地。
這瓶子裡裝的是味劇毒。
——芙蓉僑。
景霖記得自己幾日前把這裡面所有毒粉都倒在徐明正身上了,瓶子一直收着,是怕随處扔了會被百姓撿着誤用。
他的心跳的越來越厲害。
越來越慌。
忽地,景霖猛地扯住缰繩拐了個大彎。
他忍着體内氣血憤湧,一夾虎腰。
老虎朝天“嗷”了一聲,如一道黃色的疾風,霎那間閃出了洞外。
天亮得刺目,萬裡無雲,烈日懸空。
遠處樹縫間,那群士兵的憤然勢氣如同一面巨大的鼓錘,每喊一聲,景霖的身子便劇烈地晃一下。
景霖死抓缰繩保持住平衡,不讓自己掉下去。
他的胸前,潔白的裡衣紅了一圈,漫到外面的紫衣上來。
可景霖顧不得了,他必須要先趕到埋伏處。先把那群追兵炸下去!
芙蓉僑難以洗去,遇傷則發。是猛毒!
而這芙蓉僑,不僅徐明正沾過,宋雲舟也沾過!
這一步,他忘記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