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話都未提醒,景霖先一步收回手,把缰繩猛地一拽的同時摔下了虎背。
箭擦過宋雲舟的耳廓,沖向更遠的地方。
“懷玉!”“主公!”
虎上二人齊身喊道。
然而事發緊急,崽崽并沒有察覺,驚慌失措,速度便更加的快。僅僅是喊一聲的功夫,他們三人便将近半裡!
景霖嗆出口血來,擡頭看了眼遠去的崽崽,又向後掃去。
他内心不耐煩地啧道:還沒有殺盡。
遠處約莫還剩下十來個士兵,他們挺過炸彈,從霧中闖出來,臉上是滿土污漬,神情憤恨地瞪着景霖。
景霖緩緩擡起一隻手。
袖下,還剩三支袖箭。
他算着角度,擲出一箭。
此箭并無響聲,擦着風聲過去,觸着了一個士兵的脖子,留下一塊小小傷口後又變轉方向,朝另一個士兵的脖頸處穿去。
一箭一過,最終射穿了第三個親衛的咽喉。
劇毒發作,哪怕隻是削破了一個小傷口,毒也會随着血流進血管,殺人奪命。
對面也射了十來支箭過來。
箭尖擦火,亮起的火光落進景霖眼眸前。
他這副身子,此時猶如千斤重。
難以全部逃脫。
景霖咬了咬牙,腳一頓準備閃身避過。
胸口的傷卻驟然複發,腦中頓時刺痛一陣。景霖眼前閃過白花,憑着知覺起了身,努力聽着箭矢的方位。
他感覺自己是身體不受控制地想要栽倒,和往常受重傷時一樣。耳邊嗡嗡響,周圍的聲音也似乎變得緩慢了。
是他的意識在渙散。
景霖煩躁的很,憑着記憶又往對面擲出最後兩枚暗箭,随後栽倒在石壁邊。
追上來了嗎?他想。
難道還是逃不過?
景霖睜開眼,面前還是有些花,僅僅邊緣處能夠勉強視物。
他的背後涼飕飕的,不似人間的涼。
似陰曹地府的涼。
一聲沉重的悶哼刺進耳中。
景霖怔然回神,眼前不再那麼花。
緊接着,他感受到,他的頭被摁在誰的胸膛之中。
溫暖的,熱忱的。
景霖生平第一回這麼直觀地了解到“水深火熱”是什麼感受。
身後是冷得刮骨,身前是熱得燒心。
他的背抵在了另一塊石壁上。
眼睛被人蒙住。
“你……!”耳邊聲音急切。
景霖以為自己要被罵了,眼睫在黑暗中動了動。
緩了一會後,頭終于不那麼暈了,能夠聽清身前人說的話。
“……幸好沒受傷。”
景霖一愣,感受到耳邊刮過一股濕熱的風。
那是宋雲舟的呼吸聲。
他費力扒開宋雲舟的手,光順着指縫照亮他的眼眸。
宋雲舟僵着笑,對他說道:“唉,懷玉,我這算不算是英雄救美?”
景霖下意識回應着宋雲舟,輕輕地點下頭。
他的眼皮在跳,劇烈得跳。跳得他心燥熱。
景霖扶住宋雲舟的手:“我們快——”
“噗——”
大片的鮮血噴到地上。
宋雲舟撐不住,在要噴血之前,急忙避過了景霖。
即便他動作迅速,還是有不少血沾上了景霖的衣服,甚至還有幾滴見到了景霖白淨的臉上。
景霖一瞬間呆滞原地。
宋雲舟側過身的時候,背上插着一支箭。
那支箭嵌入宋雲舟體内,宋雲舟打顫一下,那箭便跟着打顫一下。
背後也全是血……
“艹啊……”宋雲舟弱的吐出氣音。
此刻景霖的耳朵卻異常清晰,連呢喃着的話語都能夠一字不落地捕捉。
他聽見宋雲舟似是喟歎般的吐氣。
——“再晚來一點,我就沒法替你擋了。”
景霖鼻頭一酸,兩行淚就猝不及防地地掉下來了。
淚水打在手上,痛。
——“景霖,你可真不讓我省心……”
景霖感到揪心的痛。
“……我們快走。”景霖艱難地接到之前還未來得及說出的話,低頭不去看宋雲舟流下血絲的嘴角。他抖着手攙扶着宋雲舟,安慰宋雲舟,也安慰自己。
“隻要吊着一口氣,我便能救活你!”
還剩下最後幾個親衛。
親衛看到宋雲舟背後有箭,已然重傷,便鼓起最後一口氣,直直向這頭沖來。
宋雲舟答應他,如同戀人間的撒嬌:“唉,我會吊着的。”
景霖僵硬地點頭,扶住宋雲舟,拖着同樣是重傷的自己緩慢向前走。
緊接着,他不小心跌了一跤。
因為宋雲舟走不動,身形不穩。
景霖這才後知後覺地将視線繞過宋雲舟,去看他的後背。
宋雲舟的身上,不止一支箭。
他的那兩條腿,分别被箭所貫穿。
景霖垂下眼。
血泥大片大片。
多到他們倆的腳下全是暗紅的濕泥……
吐出來的血,怎麼會有這麼多?
景霖的思路慢了半拍。直到看見被兩支箭貫穿的腿,他才頓悟。
因為腳下一直在淌血。
宋雲舟暗罵了一聲,憋住一口氣推開景霖,然後“唰”一下拔出腿上兩支箭,猛地轉過身,發力射出去。
血絲在空中掠過,埋入兩個親衛的心髒。
然而,對面發來的箭矢,也直直刺入宋雲舟的胸膛。
背後一箭,胸前一箭。
腳下流出汩汩鮮血。
景霖被推開,顧不得穩住身形,往後大喊:
“宋雲舟!”
宋雲舟用力一撞,把最後兩個親衛推到激流中。
一個親衛在掉下去的時候奮力抓住宋雲舟的衣衫。
撕拉——
衣衫破了。
親衛被河流沖走。
景霖正要緩氣,然而宋雲舟起身時卻沒穩住腳,整個人突然昏厥,跟着栽了下去!
“宋雲舟!”
景霖咳着血,用盡自己一切力氣跑到斷崖邊。
血絲從他的唇縫流下。
景霖脫力,跪了下來。
他的大腦一片空白。
急湍的水流沖刷這一切,沖走了人,沖走了血。
沖走了世間的聲音,與心跳。
斷崖一塊巨石滾下,撞入河流,擊起滾滾浪花。滿地蒼夷,枯草滑落一滴妖豔的紅血,翻起濃重的血腥味,壓得人喘不過氣。
地上是無數的刀劍,煙霧終于徹底散去,林子重新歸于平靜。
景霖的眼一直盯着流動的水,還是下意識地喃喃喊着:
“宋雲舟?”
可他的聲音極細,除了他自己,誰都聽不到。
所以也沒有人回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