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子在屋内木闆上滾了兩圈,發出箜啷箜啷的聲音。
景霖咬了咬唇,吐出一口帶血腥味的氣,眼神盯着獵戶,嘴裡哪還有什麼溫和。
“你足不出戶,還知曉我手下的名字?誰派來的,徐明正?”
成應闖進門去,拉下牆上的弩箭一手搭上,方向直指獵戶,大有種說錯一句話老子射爆你頭的架勢。
獵戶喉間吞咽,手緩慢伸入前襟:“世——宋公子和我說的。”
“夫人?”成應手中弩箭放下來一點,看向景霖。
景霖心尖一跳,突然插入話題的字眼使他腦中空白一瞬。
這獵戶竟然認識宋雲舟?!
西木安把懷中玉佩掏出來,呈給成應和景霖看。解釋道:“宋公子同我說,若是你們來了,我就把這件東西給你們看,你們自然知道我是他的人。”
成應把弩箭放回去,一手搶過玉佩,自己仔細辨了辨,然後雙手遞給景霖。
“好像是真的,主公。”
景霖接過玉佩,想到自己早時與宋雲舟的談話。
那時候宋雲舟講,怕東西弄丢,就托了信得過的人代為保管。
宋雲舟信得過的人,難道就是這個獵戶?
“他人呢?”景霖心中亂跳,但還是瞞着了,道,“把東西交給你後,你就再也沒見到他了?”
西木安偷偷往後院瞄了眼,回道:“公子叫我埋伏在這,給剩下那些親衛補刀。”
景霖一看西木安的神情便知蹊跷,先一步闖去了後院。
他才踏出門框,濃重的血腥味撲面而來。
緊接着,景霖看到角落處躺着一個人。
這個人血迹斑斑,胸口的箭被拔去,但領口處的白色裡衣依舊破了個洞,染了大片污血。
再往下看去,身下也竟是血。雙腿自膝蓋往下齊齊斷節,白骨慘露。
頭是朝着裡面的,景霖沒看到這人的臉。
西木安抖卻身上的毒粉,用力一躍跳出了毒粉圈,他趕到後院,站在景霖身後。
景霖沒工夫管西木安想對他幹什麼,隻是一手握住玉佩,壓住自己心口,一手輕輕地撥動那人的臉。
下一刻,玉佩突然從手中落下,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這個人的臉,和宋雲舟簡直一模一樣。
而這個人,心跳聲早已停止。
景霖茫然地回過頭,朝西木安質問:“他是誰?!”
西木安盯着那塊碎了的玉佩,垂下了眼。半響,他才回道。
“是宋公子。”
成應聞聲趕來,聽到西木安這麼說,立馬揪住西木安的前襟,将人提起,囔道:“你在胡說什麼?!你再說一遍他是誰?!你看着我!”
西木安咬緊了牙,又把目光移到了那個死人身上。他看着兩人,眼神躲閃,沉痛道:“我對不住他。”
景霖像是渾身失去了力氣,兩手撐在地上,卻沒辦法把自己撐起來。
他不敢再去看死人的臉,喉中血腥味似乎要沖破口腔。他咽了咽,輕輕問道:“他的腿呢?”
“我在補刀的時候,意外看見了被沖上來的宋公子。”西木安道,“那時候他的腿便斷了,但似乎還吊着一口氣。我便把人擡進來,試圖醫治。但宋公子意識薄弱,我還沒來得及救,他就咽了氣,魂歸西天。”
“咳……咳咳!”景霖彎下身來咳,嘴角的血絲掉在地上。
青絲蒙住了他的眼,景霖終于忍不下去,開始撕心裂肺地咳。咳得眼中湧出淚花,咳得身體像被淩遲。
屍體的衣角被風吹動,裡面的布包摔到地上。布包散開,裡頭是一把沾了鮮血的飛镖。
飛镖周圍,還殘留着些許慘白的毒粉。
——芙蓉僑。
西木安于心不忍,撇過眼去,誠心抱歉。
“節哀。”
黃昏。陽光落下,月牙漸亮。
西木安拍了拍成應僵硬的手,把成應拉回神。他不想與景霖對視,就把話說與了成應。
“把宋公子埋了吧,然後離開。”
“這個世上再無宋雲舟了。”
·
太常寺。
天地閣。
平靜的水面,白的發亮的發絲微動幾寸。
空明神女緩慢地睜眼,偏頭看向一截殘燭。
這根殘燭是所有紅燭中最短的那根,上面的燭火燃得也是最弱的。
就在方才,這上面的燭火似乎終于耐不住生命的摧殘,忽然熄滅。
神女起身,把殘燭拿起,揉碎,扔進了下方的池水中。
噼啪,噼啦——
池水的回聲回蕩在這小小的天地閣。
神女赤腳走到門前,纖手搭上門把。
她想要把這門打開,想親眼去看那個死去的異世人。
門被打開一條極細的縫,外邊一股混雜着涼意的風吹了進來,掃過神女幾根白發。
須夷,還是被掩得嚴嚴實實。
神女重新跪坐在壇位上,閉上眼。保持着原來的動作——她一貫以來的動作。
命數這東西,她不能再摻手了。
上回試圖和那位丞相解釋,卻險些害得兩人雙雙喪命。
一切如舊。
死了的人,是救不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