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雅！”

話音剛落，幽暗的空間裡出現了一道光門，曼雅從其中走出，顧不得行禮，趕緊撲到紅山身邊，讓母親靠在自己身上。

“怎麼會這樣？是誰傷了您？”

“别大驚小怪的，我還好。”紅山輕輕推開曼雅，緩步走向自己的王座，“隻是需要休息一段時間。”

“你去找曼索，就說我有事要做，接下來一段時間的日常事務就交給你們。”

曼雅猜紅山應該是需要時間養傷，便點點頭，接着問：“需不需要我幫您備藥？”

“不用。”紅山搖頭，臉上略有幾分愠色。

“那……”曼雅遲疑一瞬，“我還有一個問題，這次的敵人是誰？”

或許換個提問方式就能得到答案……

果然，紅山不再含糊，冷笑道：“瑪爾，蠱惑之主，還有我的骨肉至親，血霧。”

“我明白了。”曼雅的面色霎時凝重起來，見紅山不再言語便慢慢向後退去，将要從光門離開時卻又聽見神祇散漫的聲音：

“如果碰到那個叫凜夜的，殺了。”

“是。”

光門消失。紅山斜斜靠在座上，全身上下都疼得厲害。

從幽冥淵離開後，她先去屠了一座城，靠着無數新鮮血肉才勉強控制住傷勢，但要完全康複還需要一段時日，隻能把工作交給自己的兩個女兒。

現在她的心亂得很，蠱惑之主的目的，血霧突然發瘋的原因，還有未來事态的走向……所有的一切都有可能打亂她的安排。

當此思量間，胸口又傳來一陣痛楚，紅山喘息許久都不見緩解，迷迷糊糊中竟又好像回到了過去。

那是一段漫長的不見天日的日子。

她這一生見到陽光的時間實在太短，黑暗又太長。千星萬象反目成仇時她才不過兩百餘歲，隻是個天真爛漫的稚子，不理解母親為什麼總是表情憂傷，也不明白那些素來親切友好的神明為何要兵戎相向。

但是沒關系，母親始終陪在自己身邊，她會抱着自己唱歌，聽自己說一些不着邊際的故事，還會一遍遍說：

“山山，不管怎麼樣，我永遠愛你。”

那時紅山相信清晨的第一縷陽光會照在自己身上，宇宙是圍繞她存在的，隻要她想，沒什麼得不到……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她會在愛與光明中長大，成為下一個千星之穹，與自己母親共享宇宙之主的榮光。

但是千星之穹背棄了自己的諾言。在某一天清晨，她離開了，再也沒回來。

權力鬥争的殘酷遠遠超過一個孩子的想象，紅山就這樣從雲端跌入谷底，再被踩入爛泥，在迷茫中踏上了自己的流亡之路。

這一路上她碰見了很多人，認識的不認識的，想殺她的想救她的，但她們後來都死了。昔日光輝璀璨的神之子終成了污水裡靠腐屍求生的老鼠，連靈魂都被卑劣浸染。

至于她是從什麼時候起變成現在的紅山……

或許是第一次因為饑餓咬死素昧平生的弱小眷族，又或許是殺了曾幫過自己又選擇效忠萬象的神明……

其實都不是，是在她大約四百歲時，一時殺戮興起屠了途徑的村莊，在夜色中吞食血肉時忽然想起千星之穹。

可是……母親長什麼樣？

牙齒碾碎骨骼的清脆聲在無人的山村裡回蕩，紅山心中驚駭萬分。

她不記得了，母親的面孔連同那段沐浴光明的日子都被她遺忘了。

然後一千年、兩千年、三千年……七千年過去，她殘忍、暴虐、瘋狂，在黑暗中為自己加冕，爪牙化為籠罩全宇宙的陰霾，成了真正令人畏懼的存在。

直到……直到她在一次次努力後終于找到了一點母親的蹤迹……

當已經面目全非的紅山來到千星之穹面前，這團蟄伏的龐大血肉隻是發出一聲嘶吼。

傳言非虛，母親真的瘋了，她的身軀不斷膨脹，同時又在不斷崩解，時時刻刻都處于痛苦之中。

而且……她似乎不認識自己了……

紅山一點點向那團孕育了自己的血肉走去，直到被暴起的觸手刺穿腹部。曾經無比慈愛的母親如今正瘋狂地撕扯她的血肉，攫取她身上的每一絲神力。

極端的痛苦讓紅山認清現實，她滿懷悲戚地在心裡問道：

這真的是母親嗎？

突然，觸手不再動作，快速縮回去，本來沒有意識的肉團竟發出一種類似嗚咽的聲音。

紅山有了答案，她知道那個自己摯愛的，短暫恨過的靈魂就在裡面。

“媽媽。”

所以你沒有抛棄我，你隻是瘋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