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子琛以為醉清塵得知張啟轍的死訊後,以兩人之間超于常人的關系,他會不顧戒律清規第一時間沖到墓穴中祭拜。
哪曾想醉清塵隻是拿了一壺酒,隻身一人坐在一處山頭獨酌沐風。
他初來張家被張啟旬帶着一群小輩排擠,一次心情郁悶跑出大門,悶頭跑了一陣才發現自己跑到了一處陌生的山頭。
山頭上一人坐在輪椅上,這是他第一次遇見張啟轍。
正值栾樹盛放,溫潤垂詢的聲音至今徘徊在耳邊。
自那之後,他就時常在這個山頭習劍,而張啟轍卻因為年紀漸長開始接手家族事務,繁忙得無暇再來此處。
若有旁人來到此處,他就斂了氣息,随意坐在某棵栾樹枝上,等人走了才出現。以至于張家上下都知道醉清塵在此處練劍,偏偏隻有張啟轍能在此處找着他。
别人不明其中緣由,隻當大公子神機妙算。其實不然,可是到最後連醉清塵自己也說不清其中緣由,他隻是在每次看到張啟轍到來時自己現身。
季子琛擱在佛珠中看着月下清輝中的俊朗少年,深深地眺望遠方。心中不由湧起一股悲情。
他穿書進入到這個世界,漸漸地融入其中。與鎏金峰的弟子們,尤其是與蕭明渝相處的日常生活也曆曆在目,若是往後他們也……
不等他多想,醉清塵便起身往回走。
季子琛很是疑惑:“往常喝得酩酊大醉,都是席地而睡,今日居然先回去了。”
醉清塵一邁入張家的後院,便聽到兩名女使正在低聲議論。他沒有出聲打斷,而是頓住在門框邊。
高個子的那名女使道:“小姐這是怎滴?人家被退婚了都是茶不思飯不想,她居然同個沒事兒人似的?”
矮個子的女使道:“你懂什麼?咱們小姐心中早有郎君,這退婚雖少了幾分臉面。可終究是能佳偶天成,雙飛雙宿了呀。”
高個子道:“原來如此,我就說……”
兩人看着臉上挂着酡紅的醉清塵差點驚叫出了聲。下人議論主子還被發現了,這不得被打得個半死?兩女使當即下跪,低聲求饒。
醉清塵置若罔聞,擡腳便向院内走去。留得兩人面面相觑。
季子琛不由歎息:“張家如今急轉直下,下人都爬上頭來吃瓜。”
醉清塵沒有回自己的院子,轉角走進了另一處院落。立在門外輕聲叩門,門内傳來一聲嬌弱的女聲,喚他進門。
雖然知道醉清塵與張啟轍的情意,季子琛還是心髒都要停下了,心道:“我莫不是要看到什麼不該看的東西了?”
房内女子從相貌上看應該是張啟轍的胞妹,纖弱似楊柳無依,聲音纖柔卻堅定:“清塵?你回來啦?”
聽此一聲,醉清塵馬上振奮了精神,好似方才的醉酒之态隻是他随意裝出來的,清朗道:“汝嫣阿姐,我來看看你。”
張汝嫣咳了幾聲,看清來人,笑意挂上眉梢,道:“别站那麼遠!快進來坐。”見人坐下,又道:“怎麼突然回來了,什麼時候又回去?”
醉清塵坐在她對面道:“此番回來沒……沒有什麼緣由,今後也不再去了。”
張汝嫣似乎有點驚訝,稍縱又轉為從容,道:“回來也好,回來也好。”
張家這一輩的男丁如今死的死,失蹤的失蹤,好不容易回來一個。雖說不是親生子,但到底在張家吃了十幾年飯。衆人隻道他回來助力張家了,未曾有其他閑言碎語。
張汝嫣歎道:“如今家裡不同往日,你回來也好……隻是,隻是我那兩個兄長……”說着說着梨花便帶雨來,哽咽得再說不出半句。
幾人都是從小一起長大,看着醉清塵難免思人。
醉清塵上前安慰,張汝嫣緩一口氣,又道:“對了,兄長走前留了東西,叫我轉給你。”
她起身到梳妝匣子裡找,左右翻找半天,手下越來越急。可是這格匣子裡除了兩個镯子,再無它物。
當下聲音慌亂:“明明放在這裡的……”
季子琛看得揪心,醉清塵沒見着心頭人的最後一面,就連遺物也沒了。
醉清塵卻按住張汝嫣,無言看着她,那眼神似是寬慰,似是釋懷。
不久,張家辦了一場家宴,當日張家家主言辭正肯,向衆人道明醉清塵的身世緣分,算是認醉清塵作為家族養子繼承家業。
旁系中有親戚跳出來聲讨,為何不能過繼旁系子嗣繼承家業,盡數被張家主回怼。
一句“旁系子嗣中有誰能堪當大任”直接叫一群老頑固氣得各個面色鐵青,甩袖而去。
南邊魔族騷亂逼近,接連的變故摧殘着往日繁華的大家族。盡管如此,府中乃至山上山下大小事務仍是不斷,醉清塵每日忙得四腳朝天。
别說醉清塵累不累,就連季子琛呆在佛珠裡看得都累。
可昔日決意仗劍天涯的少年卻好像換了一個人,話少了,笑容少了,連喝酒也少了。
凝重的面色之下是一顆生生勃動,想要守護心頭之人畢生心愛之物的決心。
因為這是回憶,季子琛也不知道其中有什麼規則。隻是這回憶的時間時快時慢,光波流轉,場景萬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