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艾沃爾伸出的手她還是鬼使神差地握住,對方舉重若輕地将她提起來放到馬背上,一樣的相對位置幾乎一樣的坐姿,蘭蒂芙有點恍惚,恍惚到忘了問艾沃爾到底為什麼來找她。蘭蒂芙想靠向她又努力忍住,隻能繃着身體僵硬地坐在馬背上,說實在屁股很不好受。
也就是這屁股難受才讓她回過神,回過神時她們已經出了城牆,未結冰的湖水在枝桠之間泛着粼粼波光,蘭蒂芙實在受不了這種尴尬至極的氛圍,縱身就要跳下馬卻被艾沃爾胳膊一圈摁在馬鞍上,蘭蒂芙想不貼在她身上都難了。
“你在查我?”艾沃爾眯起眼盯着蘭蒂芙問,“告訴我,你想查什麼?”
蘭蒂芙額頭上立刻出了滿腦門子汗,她仍強作鎮定繃着臉回:“你從哪兒聽說這種怪話的?”
“不承認?那就别怪我永遠無法信任你。“
這話精準無匹地戳中了蘭蒂芙的痛點,她猛地扭過頭瞪圓翠綠的眼瞳幾乎是咬牙切齒道:“你什麼時候信任過我?我的話你聽得進去隻不過是因為那确實都是經得起推敲的大實話,即便如此你依然對我千防萬防保持距離,如果不是我阻止行刑把你帶走,我們就超過兩個月沒有談過話了,但凡你能比這稍微主動哪怕一點點,我也沒必要拖着剛流産的身子到處跑,就隻是為了多了解你的情況。我若是當真包藏禍心,我會立刻把你對我撒謊說父親指使你去港口攔截的事,出門就告訴斯蒂比約恩,讓他放手去查不就得了,我給足了表現又不需要親自奔波,何樂不為?但是現在你看呢?你出入佛恩伯格有察覺任何異常嗎?我确實去調查你了,我也差不多清楚西格德被拉加莎救走的事應該就是你在幕後——”
艾沃爾猛地伸手捂住蘭蒂芙的嘴,立刻用鴉眼四處查探,确認沒有什麼人躲在暗處偷聽後她才低下頭重重呼出口氣,手上也漸漸松了勁兒。
蘭蒂芙死死盯着艾沃爾難以置信地問:“剛剛你的眼睛怎麼了……?我沒看錯吧?那是怎麼回事?”
“恭喜你又抓到我的一個把柄,”艾沃爾依然垂着頭苦笑道,“一個證明我可能是個怪物的把柄,随你怎麼說吧。”
“我可以不問,但你真的應該停止污蔑我。”蘭蒂芙默默攥緊了拳頭咬着下唇說,“放開我,我要離開。今後我不會再讓你産生類似困擾了,我會想個一勞永逸的辦法解決自己的破事。”
說完蘭蒂芙再次試圖推開艾沃爾的胸膛掙紮着要跳下馬,艾沃爾突然圈緊她的腰扣住她的手,咬緊了後槽牙憋出話來:“……對不起。”
不得不承認,這麼一個簡單的短句,對于阻止蘭蒂芙的繼續掙脫有奇效。她立刻就停止了所有動作,又聽得艾沃爾繃緊臉擠出下文:“我很害怕。”
一時之間隻聽得風卷起細雪低嚎着拂過花白的路面,艾沃爾明明嗓音很低,落在蘭蒂芙耳朵裡卻仿佛字字千鈞。
她伸出手捧住艾沃爾低垂的面龐,也并不打算逼着艾沃爾立刻直面她,而是也将腦袋輕輕靠上對方的,輕聲低語道:“我懂,那種被所有人嚴厲審視不能出任何纰漏的恐懼,我也感受過。”
“不一樣。”艾沃爾微微搖頭,嗓音更沉悶了,“你不明白。”
“我當然明白,你可比我壞多了,自然也比我怕得多,”蘭蒂芙忍不住笑了,也不打算撒手,“你不僅明面上不能出錯,暗地裡更務必嚴絲合縫,稍有差池,就是粉身碎骨,一路走來如履薄冰,我沒說錯吧。”
艾沃爾立馬擡頭目露驚詫看向蘭蒂芙,後者發現她眼眶有些發紅。
“西格德是我趕走的。”艾沃爾的神色苦澀又無奈,“前日刑場上血流成河,也是我一手策劃,你真的明白我是什麼樣的人嗎?我比你想的要……”
“可怕得多?艾沃爾,你為什麼會覺得我在意這個?”蘭蒂芙說着眼眸中流露出回憶的餘韻,“我知道你是怎麼想的——‘像我這樣的人,絕對會被所有人忌憚恐懼,不可能被誰愛着’類似這樣,那我現在酒來告訴你,自我見你第一面,我就被你吸引了全部注意力,是的沒錯,在西格德邀請我外出之前我都沒看明白他長什麼樣,我總是在注視你,注意你的一舉一動,是你給了我遠嫁他鄉的唯一慰藉。婚不是我想結的,男人不是我想要的,孩子不是我想生的,”說到這裡蘭蒂芙頓了頓伸手揪住艾沃爾的領口,逼得她離自己更近,近到呼吸都能浮動臉上的絨毛,才說出最關鍵的話,“——隻有你是我想要的。”
蘭蒂芙時常在想該如何形容我初次見艾沃爾的感覺,現在她可以為自己形容,那就像是隻飛羽被拔光的隼,隔着籠子突然被大鷹的雙翅遮蔽了日光,接着與其四目相對。她振起巨翅平地旋風,鋼爪似刀目穿雲層,沒有獵物能從喙下逃脫,蘭蒂芙當然不會在意這隻大鷹是不是正義是不是善良,她還會希望她可以繼續如此翺翔與獵殺,光是看到和想到就感到欣慰滿足。
艾沃爾聽到自己的心跳撞響胸腔,好似擂鼓。而蘭蒂芙也明顯感覺到她拂在自己臉上的吐息變得局促灼熱,眼睫忽閃顫動。
就在這樣的心聲之中,她俯身吻了近在咫尺的她。
北風拂動發梢,細雪無聲飄落,她們已不知不覺中深入山谷,唯有積雪終年不化的群峰靜默俯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