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蒂芙突然感到後悔,自己壓根就不該問那個問題。
看到艾沃爾的表情她就隐約猜到答案了。
“我跟你一樣,”艾沃爾說着幾不可聞的歎口氣,“有段時間裡,居然天真地以為事情會是那樣。”
這種暗暗的雀躍和期待,沒有持續太久就被父母不經意的三言兩語砸得粉碎,雖然有可能他們直到臨死前都不清楚,夫婦間再尋常不過的對話會給女兒造成怎樣的影響。
這件事一定要捋個清楚完整的話——艾沃爾在腦海裡反複搜索記憶——那還得從她六歲那年她印象中斯蒂比約恩父子第一次造訪說起,當然之前也許他們也來過隻是艾沃爾太小不記得了。到訪第二天臨近傍晚時父親在斯蒂比約恩國王父子帶領下外出打獵歸來,收獲頗豐,三隻母鹿,兩隻狐狸,一整窩的野兔,花鼠蛇類野兔等等小動物更是裝了滿滿幾個大口袋,最引人注目的是一隻強壯肥美的大棕熊,必須得由四個高大男子一起擡着才能穩穩上路,當然它被帶回長屋的時候已經死透了,獵人的技藝十分精湛不仔細看還看不出傷口在哪,熊皮剝下後價值相當可觀。艾沃爾雖然想跟去但奈何父親不準,母親也死死将她看守在家裡,她隻能等到衆人狩獵過來才興高采烈地跑去圍觀,并且一如既往地觀察一番後直奔她最中意的獵物——那巨大的棕熊屍體而去。然後扯着熊皮對跟在後頭的母親大聲喊:“我要這個做圍脖!”
突然廳裡就突兀地安靜下來,無數訝異的視線落在滿臉坦然的艾沃爾身上,羅斯塔趕忙跑上前來一把抱起艾沃爾尴尬笑道:“那是……那是父親要獻給國王的寶貴獵物,你可不能要走。”
艾沃爾還在堅持:“我隻想要一小塊腋下的皮毛也不行嗎?”
羅斯塔趕緊捂住女兒的嘴賠着滿臉笑,在瓦林暗地裡拼命擺手時做賊似的抱起艾沃爾離開人群,回到僻靜的房間裡。
一回到房間裡艾沃爾就開口問:“我做錯了嗎?”羅斯塔的笑還是有幾分尴尬,雖然她已經努力掩飾了,但笑容還是僵硬:“是母親的錯,一時疏忽沒看住你,你要切記當國王及其親信在場時你就必須得等他們挑揀分發完畢才能輪到你哦。”
艾沃爾沉思片刻,不快躍然臉上,但她的下一個問題還是出乎羅斯塔預料:“……西格德也可以先挑嗎?”
“那當然,”羅斯塔差點被逗笑了,“他可是王子!”
“可我也是雅爾的孩子啊!”
“那……那不一樣,”羅斯塔臉上的苦笑越發明顯又從不失寵溺,“斯蒂比約恩跟西格德他們……他們作為雅爾,還是比我要……呃,高級一些。”
“高級……”艾沃爾還是滿臉不快,小嘴都撅了起來,“那什麼時候咱們能比他們高級?”
“這話可不能亂說!”羅斯塔趕緊捂住艾沃爾的嘴,雖然她明知道應該不會有外人聽到,“你父親好不容易盼來斯蒂比約恩駕臨,他連兒子都帶來了,這屬實難得,你可千萬不要怠慢他們,尤其是西格德。”
艾沃爾的臉立刻垮了下來:“……為什麼?我又不是他們的侍女。”
“你……唉,你以後會知道的。”
談話就這樣匆忙結束,因為分發戰利品的場合地主夫人不在場也不合适羅斯塔還得盡快回到大廳,然而艾沃爾先是擅自開口索要戰利品,後來又全程缺席宴會的舉動還是引起了國王的注意,因為宴會結束後羅斯塔又來耳提面命要艾沃爾多尊重些貴客。但艾沃爾根本就把母親的囑托抛在腦後,仍舊沒把國王父子當回事,最多也就是碰見時老實打個招呼,這夥令父母精神緊繃的貴客對艾沃爾的生活并沒有什麼影響,非要說的話還是一些令她不怎麼愉快的影響——尤其是八歲她頭回手刃活人事件之後,她發現她過去的那些小跟班在佛恩伯格之王駕臨後,都跑去圍着西格德轉,尤其是女孩子幾乎一個不落地全從她身邊跑掉了,就剩幾個不服西格德的男孩子跟她抱怨王子有什麼了不起。經曆了深山老林裡糟心事艾沃爾無法對任何男孩親近起來,不管對方看起來跟她達成了多少共識也不行。這種情況下艾沃爾再瞧見本地的女孩們圍在西格德身邊那副崇拜又着迷的表情,心裡頭就無名火起氣得不行,進而連西格德都不想見到總想方設法避着他們父子。
彼時的艾沃爾還沒法從太複雜高深的角度去歸因總結,隻能把她看不順眼的這種情況解釋為——西格德能輕易搶走她的小夥伴,隻是因為他比較“高級”。
那我得努力變得更更高級,想通了這一點後艾沃爾暗自發誓,不然實在難解她心頭郁悶。
她的父母不是沒注意到這種情況,時不時夫婦倆也會提醒艾沃爾多跟西格德處處,但艾沃爾從來都是嘴上好好好事後不悔改,仍舊我行我素,羅斯塔不可能因此懲罰女兒也不準丈夫這樣做,因此幾年裡佛恩伯格貴客們來來回回幾次,艾沃爾對他們的态度也從未變過,甚至還越發冷淡排斥,除非逼不得已否則不會在那父子倆任何一人面前出現。
時光如白駒過隙,那是艾沃爾九歲那年一個再尋常不過的夏日深夜,她突然被尿憋醒于是決定起床解個手,尿完又聽到肚子咕咕叫,于是她抹黑前往廚房,反正去那裡的路她已經駕輕就熟,根本不用擔心磕着碰着,隻不過在路上她突然注意到父母的卧房裡透出了絲絲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