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他追尋蝙蝠俠三個月。
從哥譚,到世界的每個角落——蝙蝠俠像極一隻苟延殘喘的老鼠,在陰暗的角落裡苟藏,隻露出雙陰沉沉的眼睛,窺探卡爾艾爾所做的一切。
他沒有做錯。
氪星人斬釘截鐵地想,盡管他殺死無數反抗他的人,鎮壓名為“自由”的勢力,掌控全球獨裁的政府,折斷蝙蝠俠的脊椎,但他依然無錯。
人類需要被征服,需要一位強大的掌權者——卡爾從教訓中汲取經驗。沒有他的掌控,那些罪犯會一次再一次地侵犯無辜人民的權利,傷害他們的生命。
重複無數次的悲痛隻會讓人陷入更深沉的絕望,把源頭扼殺,才是他身為守護者應當做的事情。
……蝙蝠俠是個獨裁的人,他還是卡爾摯友之時,對他的羅賓招之而來揮之而去,冷酷得不像一名父親,而是一位位尊勢重的将軍,對其“士兵”下達命令,隻能依言照辦的指令。
即便他也把卡爾稱之為獨裁者。
多次的阻擾與挑釁是痛失所有的氪星人失去理智,他親自折斷蝙蝠俠的脊背,廢了這位向來與他作對的摯友,與其反目成仇。
在蝙蝠俠逃竄之後,卡爾用盡一切手段,要把他抓住,将他再次折斷,變成隻能聽從指令的機器,或者殺死他。結束布魯斯韋恩這荒誕無稽,暗無天日的一生。
直到今日,在那件事發生的第三個月。
卡爾終于找到蝙蝠俠的藏身之所,來自于一位匿名人的舉報……或許就連蝙蝠俠自己的人都難以承受與神作對的壓力,也許他自己發現,無人能夠與他匹敵,懷抱着零碎的念頭,卡爾穿過濕暗通道,飄過腐爛陳屍,在最終的那一扇門停住腳步。
蝙蝠俠被他打斷脊柱,短短三月,身為脆弱無比的人類,是無法在這極短的時間内調整過來。沒準他正癱在床上,掙紮下床
——拖着他那廢軀,企圖逃離他的到來。
但你沒有辦法了。
卡爾艾爾想。
如果反抗,他會親自從物理意義上改變蝙蝠俠,或者了結這隻倔強的蝙蝠,給予他最想要的理想……死于他的“偉大”事業。
胸前的S形标志在無光的地底下黯然失色,腳尖懸空,不沾染一絲灰塵。超人天藍如海的眼眸,也藏着來自風暴中心的平靜。
他推開那扇門。
2.
蝙蝠俠在哭。
在這個世界上,你可以說最堅強的人崩潰而哭,可以說代表意志力的哈爾喬丹在哭,可以說看似無所不能的超人在哭。而你唯獨不能說
——蝙蝠俠在哭。
因為這是離奇的,荒誕的。
違背常理,失去理智。
卡爾的腳未落地,卻感覺被某種粘膩的,黑色的液體牢牢粘在原地。如同被固定住的樹,被無數纏繞的藤蔓抓住,抓死。
事實擺在他的面前,哭聲在他耳畔如雷貫耳。那是一個來自嬰兒的哭聲,那個嬰兒長着與蝙蝠俠一樣的面孔,擁有與布魯斯韋恩一樣的钴藍眼眸。
而他在哭泣着,趴在那張對他而言過于寬闊的鐵闆床上。髒污把他的臉弄花,也改變不了他悲傷的眼睛。
那雙眼裡什麼都沒有,隻有對懷抱的渴求,與對被忽視的悲傷。
稚嫩的嗓音卡爾已經許久未聽見過,如夢初醒般,把他從震驚中拉扯出來。他用自己的超級聽力隻能無比清晰地聽見一個詞語。
“……抱。”
這是蝙蝠俠,不,已經不能稱他為蝙蝠俠了。卡爾算是知曉,為什麼他們會抛棄他的英明的首領,主動暴露了。
作為一個嬰兒,他沒有任何能夠推翻卡爾的可能性。故而他被他的人所放棄,所抛棄。成為一個即将死于饑餓的嬰兒。
無數人都沒能活過嬰兒時期。
戰争,陰謀,饑餓,疾病把無數條鮮活的生命抹去。他們死得無聲無息,沒有人會懷戀他的存在,時間會抹去一切。
而卡爾也不會想到,會有一天,蝙蝠俠變成這樣。
這讓他想起未出世的孩子,他甚至已經為她取好名字,選定了教父。可她未能見到她的父親,她的母親。她夭折在殘酷的陰謀中,連一眼母親都沒有見過。
卡爾艾爾上前去,抱住那幼小的孩子——他下身軟綿,毫無力道……嬰兒繼承了蝙蝠俠的身軀,成為殘廢。
他脆弱無比,氪星人一隻手能掐死這條早已生命垂危的生命,放下手也能摔死這本不應該如此死去的蝙蝠。他像托一件物品,雙手覆在背部,微微舉起。
蝙蝠用那清澈無辜的眼睛盯着他,伸着手,無意識地要求,或許他自己也不知道在說什麼,隻是憑借本能,憑借對人的親近:
“……抱。”
待卡爾艾爾反應過來時,他已經摟住嬰兒。把布魯斯的頭貼在頭側,緊緊貼着,親密無間。猶如任何關系和睦的親人。無人能夠将他們分離。
氪星人失去思考的理智,他被抽噎聲吸引,輕輕拍打着嬰兒的背,用沙啞的嗓音安撫驚吓着的嬰兒,用最輕柔的舉動試圖讓他緩解恐懼,安靜下來。
“不怕。”
他聽見了。聽見自己的聲音也似乎帶着一絲難以察覺的抽噎。
與蝙蝠俠一樣。
3.
卡爾艾爾再次見到蝙蝠俠時,他已經瀕臨死亡。這個幼小的孩子蜷縮在牢獄中央,與氪星人放入的那個位置沒有太大區别。氣息奄奄,人命危淺。隻需要他再忽視半天,嬰兒便會像所有夭折之人,亡于這寒冷的監獄。
那日,他将蝙蝠俠關進瞭望塔的監獄中。
狡猾的蝙蝠總有無數逃脫方案,讓其一次一次地逃脫困境,讓每一位敵人都氣得心髒驟停。卡爾不會給他機會。他清楚蝙蝠俠正猶如清楚自身的每一條血脈。
沒準又是布魯斯的陰謀詭計。
卡爾想。
隻需要一天便能得出答案。當他凝視着垂死的孩子,從他迷茫哭泣到逐漸氣息變小。氪星人能瞧見饑餓正在奪走他的生命——他隻是在思考,蝙蝠俠将使用什麼手段逃離這座堅不可摧的牢籠。
但他沒有想到,直到嬰兒的呼吸平靜下來,他都未能見到所“期待”的事情。
“布魯斯?”
卡爾破開那層屏障,他輕喚他的名字。
他抱起嬰兒,垂眼注視這張脆弱蒼白的臉。他不該對蝙蝠俠産生絲毫的心疼,因為這往往像他證明——那種軟弱的感情隻會影響他的宏偉大業,隻會影響他對蝙蝠俠最後的信任。
他要死了。
超人想,沉默片刻,最終用披風包裹住嬰兒,飛下屬于他的高台,所有人都未告知,卡爾艾爾隐入人群。
4.
“他快死了,我知道的。”
“當我遇見他時,他的父母抛棄了他,也許是死亡把他們分離。他在哭,朝我伸手。我發現他的下半身癱軟,應當是脊柱斷裂,有人殘忍地打斷了他的背。”
“我有兩個想法。他無父無母,就算成長起來也是一個殘廢,就這樣讓他走吧,毫無傷痛地離開這個對他無情的世界。他不必再為今後擔憂,他沒有親人,沒有敵人。我會為他立碑,每一年的今天,我會記得他,在他的墳墓前送上一支白色的花。”
“又有另一個自己告訴我,盡力去救他吧。這是你的責任,你找到了他,你有能力去拯救他,為他竭盡全力。你未能挽救到未出世的孩子,你卻可以挽救他。”
這是教父聽見面前這位奇怪的人說的話,他是教父第一位接待的人,早到教堂還未開門。這個人就站在教堂中央,看不清面容,一層模糊不清的東西在阻礙人類的感觀。
他抱着一個孩子,對他說。
教父能聽得見男人的矛盾感。他想救下嬰兒,卻由于孩子的殘缺而遲疑不決,教父猜測是這個理由。剩下的含義藏在他未盡之語中,男人對孩子的情感比他所認知的而複雜。
“我能見一見他嗎?”
教父說,他沒有回答男人的問題。那個人停頓了一瞬,還是稍微傾身,像對待珠寶般小心讓教父瞧了一眼。
然後人問:“你認為他快死了,對嗎?”
男人點頭,他變得安靜,目光一直在懷中那個嬰兒身上。
教父說:“先生,我認為你不是為這個答案來找我的。我能猜得出來,你應該并非第一次見過他。你隻是在尋求一個理由,一個合理得讓你能夠接受的理由,它會讓你動用一切手段去救活他。我知道,你應當有辦法。”
“為什麼你會這樣認為?”
卡爾終于擡眼,看向面前這位普通至極的人類。作為信奉上帝的教徒,在他眼裡毫無地位。如果神明真的存在,那為何在他面臨如此慘劇時,熟視無睹。
偉大的拉奧神,又是否在觀望着氪星這最後幾位血脈?
教父:“因為在我眼裡,他早已死亡。”
“這個孩子氣息全無,我見過諸多如他一樣的孩子。甚至有些在我懷中咽下最後一口氣,我為他們祈福,希望上帝保佑他們能夠在下輩子幸福安康。”
“我了解他們,先生。”
“所以我知道,他已經死亡。而你卻不這樣認為,你仍然認為他存活着——等待你最後的救治。”
教父平靜地說:“你的内心已然揭示了答案。誠實地說,在我眼中,你之前所說的一切都是你的虛假構想。如果沒有治愈他的手段,那我也隻能遺憾地告訴你
——讓他安息。”
5.
布魯斯在他面前爬,跟隻殘腿小貓似的。被打斷腿,卻依舊毫無知覺努力地存活着。他不能爬很遠,他沒有絲毫力勁。
他扯住身旁的紅披風,撩起讓自己覆蓋在披風之下,然後安靜不語地盯着前面看,就如找到藏身之所,放下警惕陷入一時半刻的輕松中。
期間卡爾艾爾一直在觀察他。
用一種審視的目光打量着孩子,從頭到腳。直到他閉上眼睛昏昏欲睡,他才附身把嬰兒抱起來,捧在懷中,護着他的頭顱。
布魯斯沒被驚醒,隻是順着動作埋在卡爾懷抱中,頭發壓得淩亂,小臉皺巴巴的。
“bats,我不清楚到底是什麼把你變成這樣。無論如何,你是具有理智還是其他,維持這副模樣無疑是最好的狀态。乖一些,布魯斯,我會是你最好的朋友。”
氪星人壓低嗓音,抱着嬰兒,他罕見地感到一絲滿足感。瞧着孩子安詳的模樣,他倒是微笑起來。
除去父母與路易斯之外,蝙蝠俠便是他最親密之人。他們互相信任,互相合作,是天底下最佳搭檔。他的搭檔否認卡爾艾爾,所以他一直力求搭檔能夠認可他的行為,直到被蝙蝠俠一次次激怒。
而如今的蝙蝠俠隻剩下幼生體,卡爾把他帶到孤獨堡壘。這裡不會被其他人發現,并且他私心地不想給他們看。
當隻吉祥物,隻負責聽話就好。
他不再需要為蝙蝠俠擔憂,憤怒。現在的蝙蝠已然成為了卡爾最順從的人。
……
超人覺得自己不需要再為蝙蝠費心了,他開始是真的這樣認為,實際上——布魯斯的嚎啕大哭教他開始絕望。應該是餓了,卡爾想。那他要吃什麼?
很早之前,在路易斯懷孕的時候,卡爾把小孩成長過程查詢過一遍。他不想承認,也帶點恐懼,氪星人不想承認
——蝙蝠俠還得喝奶。
瞧,這是多麼離奇的事實。
蝙蝠俠還要喝奶,這話讓誰都不想相信。關鍵是,這裡哪兒來的奶水?還有,讓他怼在婦女胸口吸吮,這簡直是天崩地裂的存在。
決不允許。
超人想。
嬰兒鬧得厲害,哭泣聲在耳旁炸開,雙手也扯住他的披風,抓着他的手臂。淚珠子一直往下滑,臉蛋哭得花極了。
“抱,抱……”
布魯斯寶寶嘴巴裡還喊着抱,實際上卡爾已經抱着他半天了。什麼事情都沒幹成,隻是想讓他安靜下來。
“拉奧……給我安靜點,我會去為你找點吃的。現在給我閉嘴。”超人冷淡地說,他沒養過孩子,從不知道孩子會這般難搞。
布魯斯似乎被他重重的語氣吓着了,停了一下,而後哭得越發大聲。他哇哇地哭泣,仿佛受到難以接受的苦難。
他的手在扒拉卡爾的臉,絲毫不懼這位武斷專橫的暴君,氪星人被“騷擾”得偏過頭去。卡爾看見那雙眼睛,被淚水洗過的眼睛清澈無辜,猶如一隻無害的動物——布魯斯早已成為無害的羔羊。
卡爾記起每當他去聽全球的聲音時,總會被孩子的尖叫啼哭給吓一跳。這個年齡段的孩子喜怒無常,他多次聽見父母無奈至極的謾罵與指責。
他不會去責罵蝙蝠俠。
氪星人把孩子捧高了些,讓他的頭靠在肩頭。卡爾帶他坐在孤獨堡壘的頂端,用披風包裹住全身,任何寒意侵透不到嬰兒的身軀。他不去看嬰兒的眼眸,而是緩慢地撫摸着懷中人的背部,卡爾說:
“别哭,布魯斯。”
“……别哭。”
6.
巴奈特·哈伯德是堪薩斯州極其普通的農民,有幾畝地,幾頭奶牛。過着不富足卻充實的生活。他有一位美麗的妻子,她體貼溫柔,前不久剛為他誕下一名可愛的孩子。
他們幸福安康。這幾年裡,由超人推翻政府,統治世界的變故,好像很少對地廣人稀的堪薩斯州造成什麼嚴重的影響。
而哈伯德對那位人間之神的影響隻來自于電視,超人熾紅的眼睛蓄勢待發,威吓所有反抗他的人,不義軍的步伐踏平整個地球。這位往日愛好和平,溫和善良的超人,成為殘暴的代名詞,成為不義的象征。
哈伯德從未想過自己會有機會見到不義超人,當他還在為奶牛擠奶,那個聲音就在他頭頂上響起,熟悉而令人懼怕。
超人無所不知,他一口叫出農民的名字。
“巴奈特·哈伯德。”
農民吓得不敢出聲,他停下手上動作,緩了好一會兒,才語氣微顫地開口:“……有什麼事情需要我為您效勞?”
氪星人懸空在他上面,披風被他裹着什麼東西。一米九的身形宛如太陽神,健壯修長。護颚包裹着他的側臉,一直到下巴處。他的目光冷淡,眼中沒有任何人。
“你需要喂養他,用牛奶。”
超人落在他面前,掀開披風。這時農民才看見他懷中抱着的,是一個孩子。估約着才八九個月大,嬰兒好奇地看他,又失去興趣地自己玩鬧。甚而伸手去扯氪星人的耳朵,超人躲開之後,他又不厭其煩地去弄他其他地方。
哈伯德願意用上帝發誓,若是有人敢這樣對待超人,那人的下場隻會成為一具灰燼缭繞的屍體。
“我……我需要準備一下,超人。”
他叫來自己的妻子,拿來新的奶瓶裝了些剛擠出的牛奶。超人一直腳尖懸空地以那個姿勢注視他們,然後他捏起那個奶瓶——面無表情地凝視了很久,久到哈伯德夫妻差點忍不住求饒。
他才試圖塞進嬰兒的嘴裡。
但無奈地是,那個孩子無比地抗拒,對牛奶。幾乎是放在嘴邊他便不肯開口了,即便餓得肚子直叫也不張口。
哈伯德頭低得看不見超人的腳,他聽見嬰兒在抗拒牛奶的輕微響動。而超人試了很久,都未能把牛奶灌進去。
最後,他甚至覺得氪星人的語氣中帶着洩氣。
“他為什麼不喝?不是餓了嗎?為什麼孩子總是喜怒無常?他總是喊抱,我抱着他,他依舊對我祈求。”
哈伯德懷疑超人不是對他說,而在自言自語:“……你為什麼總是讓我為你擔憂?你不過是一個人類,其實你死去,也就是一瞬間的事情。”
農民聞言,他擡頭,“超人,奶腥味對于成年人還好,可能是對于孩子來說有點重。所以他不太願意喝,我們的孩子最開始也是這樣。做一些簡單的處理會好點。”
氪星人把奶瓶遞給他,哈伯德離開之後,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超人選擇在沙發上坐下,用手逗弄嬰兒,低得聽不清的嗓音,宛如微風拂過臉頰般輕悠悠,夾雜着幾分笑意:
“那時候的你,也是個孩子麼?”
“嗯?”
……哈伯德兀然覺得,或許這位不義者并非如他人說得那樣無可救藥。
至少,他是如此喜愛着那個孩子。
7.
當卡爾艾爾從地上回來,抱着布魯斯踏入孤獨堡壘時。有人闖入他的領地,膽大妄為,肆意橫行。氪星人知道他是誰,早在之前他便聽出了闖入者的心跳。
達米安·韋恩。
超人背對他,帶着責怪。毫無疑問被人私自闖入的心情是相當不太美妙,“達米安,你來做什麼?”
“超人!你找到我的父……蝙蝠俠了嗎?”
長高的羅賓已經不再是個孩子,即便臉上稚氣未脫,卻早已比幾年前更為成熟——外貌方面。至于心理……起碼成熟的人不會擅自闖入一位氪星人的堡壘,不禮貌地直接詢問他。
“怎麼?你對他又有了什麼想法?”
達米安瞥眉,下意識否認:“不,不是,我隻是聽說,他已經死了——死在你手中。在前幾日的行動中,你找到了蝙蝠俠的基地,闖入其中。那兒什麼都沒有。”
“其他人也都在搜尋蝙蝠俠的蹤迹,我不相信他死了!他不會死的!超人,是你殺死了蝙蝠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