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你好，Lionel，我是你的創造者。”
那個男人撐着下巴看着他，翠綠色的眼眸停留在他的身軀上，好似在掃視着一件要緊的貨物。如果按事實而言，他的确是無生命的生物——本該不存在的生物。
他渾身赤裸地漂浮在實驗管，那些綠色的液體讓他的視野變得模糊。
他隻能聽見男人的聲音。
“我知道你具有一定的意識，你的腦細胞根本不集中在你的頭顱裡，而是在身體的各個部分，所以那些蠢貨們才分不清楚你到底成功還是失敗。”
“這瞞不住我。”
“你叫 Lionel Luthor，你由我創造——也該聽命于我。”
他被放出，接觸外界的時候渾身無力。他濕漉漉地趴在地上，狼狽不堪。那個人站在他面前，拎起他的頭發，他被迫與其對視。
“我是萊克斯盧瑟，你的主人。”
他對上那雙陰冷的眼睛，萊克斯眼角含笑，語氣裡卻沒有一絲情感。他對于創造者就是一件有用的武器般，有的隻有滿意或不滿。
“那麼現在告訴我，你是誰？”
他迷茫地回答，實際上也隻是重複萊克斯盧瑟的話語：“……我是萊昂内爾·盧瑟。”
萊克斯拍拍他的腦袋，誇贊了他一句。
“Good boy.”
2.
萊昂内爾砸進了一片寬闊的玉米地裡，幾千米的沖擊力讓他直接砸出了一個巨大的坑洞。就算是他，也撞得有點暈頭轉向，好似腦袋上有幾十隻蚊子在亂叫。
他從坑裡爬出來，摸到柔軟的泥土。這種奇妙的感覺令他難以忘記。萊昂内爾一直以來待在實驗室，他從未見過這樣的場景
——這令他感到稀奇。
萊克斯并不會在下方安排這種場景，要麼是沙漠，要麼是海洋。農作物地什麼的，太過暴露，很容易被人察覺到。
耳旁并沒有萊克斯盧瑟的聲音，一片寂靜。是的，上面高空幾千米都沒有飛機的轟鳴聲，隻有一些零星的鳥叫。
萊昂内爾捂住耳朵，坐在坑的邊緣，目光有點迷茫。好吧，就算讨厭萊克斯，但若是離開了他，也不知道該做些什麼。
他沒親人，沒住所，沒人認識。
他唯一認識的隻有萊克斯盧瑟，還有研究所的幾個眼熟的研究員，還不知道名字。就算有超人的能力又如何？
他扳下根玉米，随意丢出去。
“哎呦！”
萊昂内爾警惕地看向來源，他竟然放松到沒注意到有人靠近，這太過大意。有個七八歲的男孩從玉米地裡鑽出來，他甚至沒有玉米杆高，稚嫩的面容，天真的表情。
“天呐！你竟然砸了一個坑！這麼大的坑！你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嗎？！”他驚歎道，一臉震驚。
萊昂内爾不想理睬他。
男孩跑到他旁邊，“你好？你好？我叫小喬納森·肯特，你叫什麼名字？你真的從天上掉下來的嗎？哇！你看起來沒有一點事情！就跟超人一樣！”
“超人從這麼高掉下來也沒有事情。他是鋼鐵之軀！你也是鋼鐵之軀嗎？你的衣服真 cool……”他忽然沉默，引得萊昂内爾奇怪看去，隻見小喬納森神秘兮兮地說：“所以你是特工嗎？”
萊昂内爾：“……”
“不是。”
“間諜？”
“不是。”
“超級英雄？”
“不是。”
“……壞蛋？”
萊昂内爾偏頭看他一眼，站起身拎起了男孩的衣領，他僵硬地裂開嘴角對他笑：“如果你要這麼覺得，那我就是。”
小喬納森懵懵地看着他，他試圖抱住青年的手臂，但由于身高緣故，他就像隻被拎起的鹌鹑般難以反抗。
最後他放棄了，不過他依舊無所畏懼，面對一米八幾的大高個面色坦然自若：“那我不覺得你是，先生。”
萊昂内爾疑惑地問他：“……為什麼你不這樣認為。”
男孩：“壞蛋們不會有這麼茫然的眼睛，他們一般都這樣——”他佯裝“惡狠狠”的模樣，眯起眼睛表情兇狠，實際上他隻是皺了皺臉皮，絲毫沒有一點窮兇惡極之人的感覺，反倒令人發笑。
他沒笑，隻是開口問道：“我很迷茫？”
小喬納森在他手上晃了晃，“如果你能原諒我這不太得體的話語——是的，先生。你看起來似乎沒有目的，你瞧，你把我家農地砸這麼大一個坑，第一時間也沒想到逃跑，而是坐在旁邊發呆。”
青年擰起眉：“我為什麼要跑？”
“這就是問題所在……你為什麼不跑？”小喬納森是個見過大世面的孩子，面對把自家莫名其妙砸出一個坑的超能力者，他依舊能夠以如常的态度面對，他說：“先生，你有錢嗎？”
“沒有。”
“嘿，那就對了！那你為什麼不跑呢？這樣我當沒見過你也不是不行。”
“我為什麼要跑？”
青年把他放在旁邊，示意他坐。小喬納森毫不客氣地坐在他身旁，近得甚至可以挨到他了。萊昂内爾嫌棄地把他推遠了點，說：“我不懼怕任何人，任何東西都不能對我造成傷害。”除去一樣東西。
“hmmm……先生，不是這個道理。我猜你應該很少出門，對吧？”
他陷入沉默。
“你似乎并不太懂常見的道理，弄壞要賠，弄傷要道歉……如果你沒有錢的話，會被這片地的主人責怪，然後送到警察局裡去。”
萊昂内爾捏碎了一根玉米，“他們不能把我怎麼樣，就算是警察。”
雖然他不知道警察具體有什麼威脅，也有跟他一樣的能力嗎？萊克斯隻給他灌輸過基本的知識，他從來沒有見過。
“天呐，那你現在聽起來就像極了壞蛋——盡管我知道你并不是。”小喬納森拿走了他手上捏得稀碎的玉米，“還有，先生，不可以浪費食物。”
他捏下了一顆玉米，仰起頭問：“先生，我猜你是不是并不要吃飯？”
“差不多。”
萊昂内爾不懂小喬納森為什麼這麼問，不過他的确不需要像人類一樣進食。陽光會給他一切需求……萊克斯也不會為他準備食物。
然後他的嘴裡被男孩塞了顆玉米，那顆玉米被他下意識地咬碎，微澀甘甜在口腔裡蔓延。這是他第一次嘗到喜歡的味道。
他喉嚨滾動幾下，幾乎立即吞下了那顆玉米。
“甜嗎？”
“嗯。”
“那你為什麼不再來一顆呢？”
萊昂内爾抿起唇，“……我不喜歡。”
“真的嗎？”
男孩的眼眸與天空一樣湛藍，倒映着他的身影，疑惑不解的神情在訴說他的困惑。他就像在說：瞧，你明明這麼喜歡！為什麼要否認呢？
萊昂内爾恨不得立馬飛走，他兀然開始想念萊克斯了，因為萊克斯不會用這般無辜的表情質問他。那個人隻會下達一些冰冷的命令——他喜歡那樣！不需要思考任何事情，按部就班地去做就行。
小喬納森：“好吧，我還以為所有人都喜歡玉米呢！這種甜甜的作物是我的最愛啦！”他把旁邊的玉米撿了幾根抱在懷裡，“我的祖母瑪莎會做玉米派，你願意嘗試一下嗎？”
“相信你會重新喜歡上它們的。”
“……你要帶我回你家？”
“是的，先生。”男孩歡快地承認道。
萊昂内爾又開始茫然，有時候人的心思總是捉摸不透，萊克斯是，小喬納森也是。
“你隻認識我不到半個小時，我砸壞了你家玉米地，還沒錢賠你。你為什麼要邀請我去你家？你不怕我對你們下手？”
男孩把懷裡的玉米遞給萊昂内爾，青年下意識附身接住。然後小喬納森抽出一隻手，拍拍他的腿部，“哎呀！先生，我知道的。你并不是個壞人，你隻是接觸的人太少了！至于這片玉米地嘛……相信我爸爸會填回去的。”
“我的爸爸超級厲害的，他不會計較這點小事情。而且你現在不是沒有地方去嗎？來我家吧，我的家人們會歡迎你的。他們喜歡有人做客。”
小喬納森朝他伸出手，萊昂内爾停滞了一瞬，感覺自己像被強迫似的。明明這個孩子才七八歲左右，而且絲毫沒有強制的意思……可他最後還是握住了男孩的手。
“萊昂内爾·盧瑟。”
小喬納森：“什麼？”
他說：“我叫萊昂内爾·盧瑟。”
男孩險些把手上的玉米跌落一地，他激動地說：
“嘿！你好！盧瑟先生！”
3.
“你的衣服看起來太酷了，可能會吓到祖母。你知道的，雖然他們不在意，但他們的身體還是得注意一下。”小喬納森建議道。
萊昂内爾低頭看，這是一身純黑的貼身制服，手臂上胸膛上有暗紅色紋路，這其實是檢測器，實事監控自身的狀态。胸前是一個大寫的 S，跟超人的一樣。制服能幫助他穩定力量，防止自己失控。
“我不能脫下來。”
“那我可以去找些我爸爸的衣服給你穿穿，盧瑟先生，你先在門口等一下哈。”小喬納森飛一樣的沖到家門口，嘴裡還一邊喊着：“你稍微等我一會兒！”
“哦。”
萊昂内爾站在這棟房屋前，他能看見男孩在二樓翻箱倒櫃的模樣，把他父親的房間翻得淩亂，最後才找出幾件格子衫。
一樓有兩個心跳，應該就是他口中的祖父母。青年躲過窗戶，飛到二樓，看他正在把衣服褲子疊起來。
“天呐！你竟然會飛！就跟超人一樣！”小喬納森驚喜極了，然後他又開始欲言又止，“……盧瑟先生，其實我想問這個問題很久了。”
萊昂内爾控制着自己裡落地力氣，踩在窗台上，他面無表情地問：“什麼？”
“你胸前标志你認識嗎？那是超人的标志唉！你是超人的親戚嗎？表哥侄子或者氪星同鄉之類的？”
青年嗤笑一聲，“為什麼不能說我是超人的兒子？”那個死掉的超人難道不能留下一個遺腹子？盡管他是克隆體。
小喬納森：“啊？兒子？那……應該不太可能吧？”
“你瞧上去很了解超人。”面前的人反問着，“為什麼不可能？”
男孩陷入沉思，“好吧，也有可能。”小喬納森看起來陷入了憤恨之中，但不知道他在生氣什麼。
“那你有熱視線嗎？”
“有。”
“X 視線？”
“有。”
“鋼鐵之軀？”
“……一定程度上有。”
萊昂内爾沒撒謊，一個弱小如蝼蟻的人類并不值得他費心思編造晃眼。人類在他眼裡，絲毫沒有一絲反抗之力。
“哦～那你有其他超人沒有的能力嗎？比如說：跟蝙蝠俠一樣的蝙蝠镖，會爆炸的那種？”男孩眼睛亮晶晶的。
萊昂内爾思考了片刻，他擁有接觸式心靈遙感，能讓他輕輕一碰就可以分解物體，以及一定程度的隔物取物。
他兀然笑道：“你想試試？”
“嘿！嘿！當然！”
他用心靈遙感把小喬納森放到了房屋外，期間男孩老老實實地，不敢亂動一下。直到落地才蹦蹦跳跳地跑過來。
“這真是太厲害了！比我父親還厲害！盧瑟先生，我已經迫不及待地要把你介紹給我父親認識了！如果你真的是超人的兒子，那我可以當你弟弟嗎？”
小喬納森的邏輯一片糟糕，萊昂内爾想。應該很多人類崇拜超人，想做超人的兒子吧？但他沒見過超人，也不想做他兒子，盡管基因上是如此。
萊克斯也是。狗屁的造物主。
“不行。”
“好吧。”
萊昂内爾手裡被塞進了衣服和褲子，它們屬于小喬納森父親的東西。男孩拉着他說：“盧瑟先生，快穿上吧，我們在外面帶太久了。”
而下一瞬，門被婦女推開，露出蒼老卻慈祥的臉。據男孩訴說，她應當就是他的祖母。
“啊！瑪莎祖母！你應該等下出來的，你出來的太快了！”男孩委屈，“我的朋友還沒準備好呢。”
瑪莎的目光觸及萊昂内爾的時候愣了一些，但還是微笑地請他進了屋。
“沒有關系的，小喬納森。”
“外邊天冷，讓你和你的朋友進來說吧。”
4.
這對好脾氣的夫妻并沒有問萊昂内爾私密的問題。實際上，他們溫和緩慢的話語讓萊昂内爾不由自主地放下心來。他們讓他知道，面對陌生人不一定是要時刻準備殺死對方。
可當瑪莎提及他的年紀之時，萊昂内爾陷入了沉默。
他多大了？
他自己也不知道。
半歲還是一歲？這說出來小喬納森都會笑話他，你瞧你這麼高了，為什麼還要說自己是一歲？
婦人體貼地轉移了話題，讓小喬納森帶他上樓休息一下。男孩上樓的時候，好奇地開口詢問他：
“盧瑟先生，你多大了？”
萊昂内爾的目光垂到角落裡陳舊的塗鴉上，三個小人——那一定是個孩子畫的，父母牽着他。藍色代表爸爸媽媽，紅色代表自己。
“盧瑟先生，你多大了？”
當他聽見這句話的時候，青年隻是緩慢地移開了注意，“……我不知道。”這并不重要。
“我七歲，”男孩說，“那我一定可以當你的弟弟。那我可以叫你盧瑟哥哥嗎？或者萊昂内爾哥哥？”
“随你。”他無所謂地說。
“好的，萊昂内爾哥哥。來吧來吧，我想帶你去參觀我的房間。嘿！那可太酷了！”男孩握住他的手。
萊昂内爾被他稍稍帶着走，瞧着比他矮半身的小喬納森。年齡與實際的差異感忽然引得他發笑，他跟在男孩的身後，開始不自覺地露出一點奇怪的笑。
被比他大的人叫哥哥，還是個不到十歲的孩子——這種感覺真奇妙。
小喬納森“哥哥”給萊昂内爾參觀了他的房間，為他展示了他的寶貝……說實話，他一進去險些就被滿屋子的超人閃瞎了眼睛。
都是密密麻麻的超人海報。
孩子興緻勃勃地為他介紹他的偶像，超人身上發生過的一點一滴都能夠詳細地說得出來，就好像他如臨現場。
萊昂内爾沒打斷他，他隻是在小喬納森說完一件事情後，面露困惑不解，他拿着一張超人的報紙低着頭看。
“超人有這麼好？”
“當然了，你難道不喜歡超人嗎？”恰巧小喬納森摸出了一套超人服裝穿上，就跟那個氪星人，和他一樣，胸前有個 S，衣領之後還有小披風：“你瞧！這是我爸爸給我買的！我也可以是超人了！”
“……不喜歡。”
男孩跟卡殼了的磁帶般頓在原地，他咬咬唇，連身形都變得僵硬起來，完全沒有之前的活蹦亂跳。
他瞧上去有點難過，“抱歉，萊昂内爾哥哥，你擁有超人的能力，我下意識以為你對他有好感。畢竟很多人都喜歡他，我也喜歡……那我可以問問，你為什麼不喜歡超人嗎？”
“沒有為什麼。”萊昂内爾答。
本能的厭惡罷了，或者加上了萊克斯日積月累地诋毀。也許他沒有萊克斯盧瑟所說的不堪，但時間太長，就算清楚超人是好人，也會變得偏執起來。
更别說——他的創造者為他制定了一個目标，殺死超人。在接觸超人便會自動觸發，這并非萊昂内爾能夠決定的事情。
小喬納森揪了揪自己的披風，露出為難的表情，他不好意思地說：“抱歉，萊昂内爾哥哥。其實，其實我還瞞了你一件事。”
他把攤在萊昂内爾面前的超人海報，超人玩偶都收了起來。他甚至想把自己身上的制服脫去——被萊昂内爾阻止了。
“你沒必要遷就我，我厭惡他并不代表不讓其他人喜歡他。”
“好的。”
男孩變得文靜，他坐到他旁邊的床上，“那我還有一件事情想告訴你……萊昂内爾哥哥，你應該跟超人是有關系的吧？”
“也許？”
“那就是有了！”
“雖然我知道這件事情告訴别人不好，我想了很久也沒做出決定……所以我可以叫我爸爸告訴你嗎？”
萊昂内爾無語：“所以你想了很久的這件事情，還是膽小到還要叫你爸來說？”
“膽小鬼。”
他嘲諷道。
5.
他聽見小喬納森在哭。
在這天旋地轉的世界，在被猩紅遮蓋住的世界，一切都是颠倒的，模糊不清的。唯有小喬納森的哭泣顯得刺耳。
喂，哭什麼？這有什麼好哭的？
萊昂内爾用自己僅剩的意識想，他被人壓着陷入水泥地面上，他能夠聞到地面間綠草被碾碎的草腥味，能體驗到自己的腦袋被狠狠砸入的感覺。
視野一片赤紅，他的身體控制不住地與那人扭打在一起。萊昂内爾無法掌控自身，他隻能戰鬥
——直到最後一刻。
鮮血從他的額角往下滑，沾染了他整張臉。他看見的是超人嚴肅正經的面容，盡管明明在前些日子剛見過他的墳墓。
“冷靜下來，孩子！”
超人禁锢住他的雙手，試圖勸他冷靜，萊昂内爾掙脫不開，他隻能用那雙猙獰充血的綠眼睛，如同面對死敵一般注視着他。
他沒能想到，沒能想到小喬納森肯特的父親就是超人，那個本該死去的氪星人。當超人穿着他那套鮮豔的三原色制服，在他們面前懸空之時，在看見男孩撲上去叫他父親之時……
萊昂内爾的腦袋裡仿佛有一根弦斷了。他撕碎了阻擋在他面前的一切障礙，與超人打了起來——沒有人能阻止超人的克隆體——隻有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