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噩夢中。克拉克靠近那具瞧着沒有動靜的身體。失去超級聽力的他已然不能再聽見人類胸腔中應該跳動的心髒。他三兩步來到布魯斯面前。蝙蝠俠被安放在床上，脫去頭盔，失去顔色的臉刺眼異常。

他渾身被鮮血沾染，胸甲處凹陷一塊——應該是力量型敵人，擁有足以把蝙蝠裝甲最堅硬的一塊擊打變形的力氣。尖刺，或者力道直接将人類當場緻命。布魯斯甚至不能發出幾聲痛吟，便驟然停止心跳，與世相隔。

無人能夠料到這個意外。

“敵人來自外星，能夠像瓊恩一樣完全隐匿在空氣中。他偷襲了布魯斯，仗着那個時間段他一人獨處。他的族群認為需要将正義聯盟的首腦殺死便可長驅直入。事實上，他們的實力根本不足夠，在一天前正式入侵地球時，被正義聯盟與綠燈軍團阻止。他們的首領被判違反法律十幾項，被捕入歐阿星。”

“呵，完美的結局。”有人嘲諷地說，“……除了布魯斯。”

“這場入侵事件對地球的危害幾乎不存在，被拒之門外，他們連地球的大氣層都沒有踏入過。”

“此次中唯一的受害者，他死于非命。”

“我們早該知道這個事實，即便蝙蝠俠再表現得不可戰勝。在面對真正無法防備的威脅之時。我們隻能承認這個事實。”

“他能有準備地去應對所有困難險阻，能帶領聯盟從逆境中絕地求生，能讓我們走向勝利。可是朋友們，我們必須承認這個事實。”

“——布魯斯隻是一個普通人類，他無法去戰勝不可抗力的威脅。”

“讓我們為蝙蝠俠緻哀。”

“蝙蝠俠永遠是我們最英勇的戰士。”

克拉克不能聽見朋友們的聲音，耳畔依稀傳來幾個詞語。

緻哀。

蝙蝠俠。

他忽然失去了判斷的能力，克拉克滿目皆是布魯斯僵硬的面孔。他清楚這具身體的主人曾經是多麼的英勇無畏。蝙蝠俠對所有事情都掌控在手不是嗎？他完全可以拖延時間，支撐到正義聯盟的志願。完全可以逃脫出去，避免不必要的戰鬥。

為什麼？為什麼蝙蝠俠會加入這場注定會輸的戰鬥？為什麼會當場斃命，這并不合理，就算偷襲近在咫尺蝙蝠俠都可能會憑借着身體意識躲開危險……

事實擺在這裡。

蝙蝠俠的死亡，衆所皆知。

克拉克撫摸到布魯斯的手掌，冰涼的觸感幾近要把他沾染成一樣的溫度。他把頭顱貼在搭檔的額頭上，雙手捧起布魯斯的腦袋。失去所有力量的氪星人感受到喉嚨的生澀，像被刀刃一下一下切割——他不相信這個事實。

“這不可能。”

肯特否定它，質疑它：“布魯斯不會死亡，他不應該死亡。”

為什麼不可能？

有人在問他，仿佛藏在腦海深處的潛意識，在除去所有的幹擾後，在安靜一片的時候，然後那個細細小小的聲音便冒出來。它在好奇地詢問克拉克肯特，它在追尋着那個答案，那個真相。

為什麼不可能，克拉克？

祂答應過的，男人想。真相被他含在嘴裡，蠢蠢欲動。他們進行過交換的，拯救大都會，拯救所有人，保護好他的親人朋友。即便失去生育寶典，失去所有，留下一個殘破脆弱的身體。蝙蝠俠不會死亡——祂答應過的。

聲音仍然在詢問他，并且越發嚴厲，越發接近他的思維，深入他的神經，妄想與克拉克共享一個頭腦。

“為什麼不可能，克拉克？”

“回答我！”

猶如被一隻手撥雲見日，克拉克肯特頓時睜開眼睛。他瞧見透明的玻璃籠罩在上方，其上兩雙眼睛在觀察着他——來自于他的朋友火星獵人——來自于他的搭檔蝙蝠俠。

“Bru……”

男人發出一聲求助聲，他渾身都在發熱發燙。火焰在他的胸腔中燃燒，把他的理智一點點焚燒幹淨。他在生病，克拉克知道，但他依舊明白此時此刻的真相……蝙蝠俠和火星獵人為他創造了一個夢境。

蝙蝠俠死亡的世界。

他呼吸困難，将手貼在玻璃上輕拍。酸意在眼眶中彰顯存在感，可克拉克從不哭泣。他艱難地拍打着與布魯斯之間的屏障，他想要告訴布魯斯别在追尋真相了。那些殘酷得不能再回憶第二次的真實，會令人絕望。

被蝙蝠俠那雙嚴肅偏冷漠的眼睛凝視着，克拉克兀然間失去所有話語。他的臉紅得不像話，高溫打敗他的所有細胞，将他拉入黑暗當中。

他最終也沒對蝙蝠俠的無情說上點什麼，重複着最初與搭檔說過的話，一次又一次，他安靜地開口。聲音傳達不到那一邊，克拉克隻是張開嘴，無聲地告訴蝙蝠。

“沒有關系，布魯斯。”

“沒關系。”

4.

超人還在的時候，很難想象失去他世界會成為什麼樣子。面對搶匪無助的人們又會變得絕望，面對車禍天災的人們又會變得絕望，爬上高處的貓咪又會變得絕望。

現在沒有超人了，一切隻能靠自己了。

實際而論，地球上的犯罪事件難以想象的變得越來越多。罪犯們在猖獗，仗着超人的消失肆意妄為。搶劫銀行，打劫貨物，殺人放火。他們在歡呼雀躍，慶祝着超人的“死亡”。于是面對那些罪犯，很多人都在詢問一件事。

——超人在哪兒？

克拉克仿佛與世隔絕，同他相處的隻有他的母親與父親。瑪莎常常為他的心理狀态感到擔憂，不過她從來不開口。她隻會給克拉克準備他最愛的事物，以及無聲的安撫。

作為一個氪星人，克拉克沒嘗過脆弱的感覺。會感到疲憊不堪，在大睡一覺後神清氣爽，其實感覺還是不賴。世界不再需要他了，不是嗎？他擁有足夠的時間去陪伴他的父母，去看照父親的農場，打理好，采摘好，成為喬納森所希望的那樣。他時常會坐在家中高的谷倉上，眺望着一望無際的玉米地。他都會在這些時間裡去忙碌地采摘完。

有時候他會記得曾經的時光——作為超人，作為幫助者。

父親有跟他說，有能力才能去幫助人。如果你并不擁有相應的力量，那就并不需要付出你的生命。

克拉克想起萊克斯盧瑟，想起一些人的惡意滿滿。不是所有人都喜歡超人，超人的存在為太多人帶來煩惱與仇恨。

而這一次的毀滅，亦是超人所帶來的後果。

人類已經不需要超人了。

肯特經常地肯定這個事實。若是不是他，小醜也不會找上大都會。若不是他，沒準大都會還是一座明日之城，擁有光明的未來。

“我得承認最初我認為你是一個威脅，克拉克。我會為你制作不同的計劃，應對方案。但我也要證明你的愚蠢，你回到家中已經好些天卻依然什麼都沒有發現。”

克拉克陷入沉默，“發現什麼？”

“你的力量尚在。”

布魯斯說，他就坐在肯特的對面，作為來真看望克拉克的客人，他翹着腿，靠在克拉克的床上是這麼惬意。

“不可能，我沒絲毫的感覺。”

他否認。

布魯斯：“不知你是否記得曾經的你送給我的白金氪石？你希望我能夠與你一樣擁有超凡能力，不過我拒絕了你的好意。隻是将其收藏在蝙蝠洞深處。”

“實際上那次你的身體沒能撐住，我對你使用了那塊氪石。所以按常理而言，按事實來說——你已經恢複了能力。”

克拉克露出震驚的目光，他從來感受過任何變化。沒有鋼鐵之軀，沒有超級視力，沒有冰凍呼吸。他感覺自己從未變動，是一個普通人類。可他又知道布魯斯不會撒謊，也清楚韋恩這般說了，事實大差不差。

“我從未感受過那些力量，它們不存在于我的身軀裡。我依然是如今的我，一個普通人——或許那塊氪石根本發揮不了它的作用。”

布魯斯沒有否認他，他微笑地起身，他彎腰親吻克拉克的額頭：“有時人會走進死胡同，像隻迷路的蜜蜂到處亂撞着。你認為是你招引來的災禍，是你造成的結果……可是親愛的，為什麼人總會把事情攬住自己身上呢？你隻需要知道，你從未做過對不起人類的事情——克拉克，你幾歲學會的飛翔？”

“十八歲的時候，布魯斯。”

克拉克回答道。

“你摔跤過嗎？”

“當然。”

“痛嗎？”

“會有一點。”

“你最後還是飛了起來，不是嗎？”

“是的。”

“你還能學會飛嗎？”

“我不知道。”

“會嗎？”

“抱歉，我不知道。”

克拉克告别布魯斯，他重新坐在經常帶着的谷倉裡。這個陳舊的谷倉幾乎陪伴了他一生，自兒時到成年，裡頭裝着香甜，幹燥的稻草在碾壓中粉碎，散發着充滿太陽氣息的稻谷味。

他曾經在這裡學會飛翔，從這兒跳下去，讓身軀騰空而起，沖上雲霄。如今克拉克認為自己不該擁有能力了，他已經将那些東西全部換作他所期望的東西。克拉克在次之後的生活會與所有地球人一般無異，普通而安逸。他或許會在忙忙碌碌地過完一生，或許會組建一個家庭，在興奮中度過人生……而這一切都應該是他夢想過的生活。

不再有外星人的煩惱，不再有生命安全的擔憂。他的母親都不會再擔心他的生死，為他勞神。這該是他克拉克肯特接下來的生活。

男人眺望遠方，玉米被風吹動發出細小的低語，層層疊疊的黃色被壓倒。這是他的家，他站在自己學會飛翔的地方，這時候，克拉克兀然又想起布魯斯詢問他的問題。

你還能學會飛嗎？

“人類不需要我，布魯斯。”

“萊克斯某種意義上說的對，地球人必須自己學會發展，不依靠我，不依靠任何外來力量。在失去力量過後，終于有時間讓我思考那些問題。以往的我忙着抵禦外敵，阻止犯罪，從未有過時間去思量這些東西。誠實地說，那些不是并無道理。萬一呢？萬一人們還需要我呢？我不知道他們的想法……”

克拉克站在高處，這裡跳下去大概率會摔斷骨頭，需要修養很長時間。他沒感知到自己的能力。

“我不會成為超人了。”

這是他對布魯斯說的話，“但我可以選擇繼續幫助需要幫助的人，盡我自己最大的努力，為他們提供微不足道的力量。這輩子我可能就是如此渡過，可我現在面臨着這個選項……這是我最後的一次選擇。”

克拉克站在曾經他跳下去的地方，他自言自語着：

“——所以我選擇再跳一次。”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