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曉蒼回到歐文利要塞之中後,毫無疑問的,她收到了熱烈的歡迎。鮮花與贊歌盡數歸于強大的英雄,沒有誰會在這時提出反駁的意見。
曉蒼環顧四周。在她上一次為此方水土流血的時候,這裡還像一具浸飽了血的烏木沉棺。不至于陰森,但确實有種凝滞的死亡氣息在上空盤旋。
可現在?麻木而生,一心向死的人們中混入了靈動的狐人、混入了優雅的持明,混入了許多許多。于是收藏死亡的棺椁中也有鮮花生長,蔓草從未被長楔釘緊的縫隙中遊出,探入一線春光。
見旁邊有狐人擊鼓高歌以迎,曉蒼也不由得開心了起來。
記憶中此方因風雷長存而常有不散陰雲籠罩的天地之中,像是多了許多輕松而溫柔的笑意。就像絨尾溜過每一條長街,每一條窄巷。純潔的稚子靈魂哪怕是在棺木的封存之中,也能帶來些許變化的。
她含着笑,端着八風不動的威嚴神情,接受人們的恭賀。她接過身邊适時遞上的一碗水,仰頭灌了下去,讓苦澀的藥物與辛辣的酒精将髒腑中的一切感官封凍。
現在可還遠沒到結束的時候。且不說還有打掃戰場、為同袍收斂屍骨、再派斥候探豐饒主力軍所至何處……等一系列事等着她去安排。就且說眼前這一項——
曉蒼遠遠地看向星空中的某個方向:暗中有客到啊。
她咽下湧到喉間的一口血,背着手站在原地,注視着那些來自羅浮的援軍入港。
帶隊的是鏡流?意外,但又不是那麼意外。
隊伍裡混了個白毛小崽子?有點意外,但與我無關。
也許有點眼熟?景明和椿和那對夫妻沒人跟我打過招呼,那就是不需要額外照顧。
曉蒼動動身子,将應星和丹楓擋在自己身後——她暫時不想讓鏡流看到應星和丹楓。丹楓是“正在閉關中的飲月君”,不好出現在羅浮人面前。而應星……
曉蒼垂下眼:她還記得那份在記憶碎片中,看到她坦言“賜他百死”的時候的那種驚愕。
當然,魔陰身确實是個理由。但這不能解釋一切。而由于某些原因,曉蒼會對自己的記憶進行定期處理。多年不見,再看到鏡流時,曉蒼很難不把她和自己記憶碎片中的那個讓人心梗的欺軟怕硬的精神病患者稍作重疊。
畢竟她倆确實擁有同一張臉。
她給了身邊那隻白狐狸一個眼神,塗玖調過來的丹鼎司醫士,同時也是半個策士的相玉會意,主動迎上前。
“諸位自羅浮遠道而來辛苦了,主将早些時日吩咐過我們為各位備着的房間已經準備好,不如各位先休息片刻?”
白毛狐狸笑了笑,像是含着真摯的歉意:“各位也看到了,我們這裡有些亂,恐怕沒法招待貴客。”
鏡流性子又冷又悶。正常來講,她本該等到遇到倒黴蛋但是樂觀小太陽的某位狐狸小姐,才會冰川化凍。從此什麼笑談同飲也有了,并肩望星也有了,酒後豪言碎星予你什麼的……鮮活而真實。
至少以曉蒼之前對鏡流的了解,在摸不清她意圖的時候,這姑娘會優先選擇暫且順從。哪怕有什麼疑問也會留待日後再談。
而這個時間差,就足夠曉蒼梳理好自己的心情了、
然而鏡流的反應完全超出了她的意料。
這姑娘轉頭跟副将不知道講了些什麼後,就帶着她身邊那個白毛崽子沖曉蒼這邊來了。剩下羅浮一幹人跟着相玉,不知去了什麼地方幫忙。隻瞧着那狐狸臉上的笑模樣,就知道他們絕對閑不下來。
當然,那不是重點。
曉蒼看着沉着臉往自己這邊來的白發劍客,内心有些無奈。她暗暗調整了一下呼吸,隻是還沒等她張口,就見鏡流在她面前站定。半響,冷嗤一聲。
“還能站穩?”
“啊……當然。”
“我聞到藥味了。”鏡流冷着一張臉,“還有酒味,是烈酒。”
曉蒼摸摸鼻尖:“畢竟還有很多事沒做完。再有24個系統時左右豐饒主力軍就該到了,得在豐饒那邊到之前把戰線往前推。不然到時候曜青的主力軍卡在要塞口那樂子可就大了。”
“這不是理由。”
鏡流仍然盯着她:“打掃戰場可交予其他雲騎将領。曜青久戰,無需你多言。後續戰務,你可交予我處理,而不是在這裡強撐。”
“你剛落過秋霜護,現在能站穩都是靠藥物。倔毛病又犯了?”
她在曉蒼的手底下呆過很長一段時間,對她一些能力的副作用一清二楚。她怎麼會不知道這人落完盾後就沒有力氣了呢?
後面的檢查、巡視,全靠強撐。
劍客傾身湊到曉蒼耳邊,隐隐帶了些磨牙聲:“非要我動手把你打暈?”
啊。
這個小暴脾氣。
曉蒼閉閉眼:确認了,是我養大的那個鏡流。
當然最後還是沒回去休息。
“我現在是這座要塞暫時的主帥。”曉蒼一隻手搭在自家小師弟肩上,“你也是幹過行軍大将的。在這個大捷的當口,除非塗玖或者她指定的某位曜青本地的宿将到場,不然我沒法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