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王司給的藥物确實很有用。那種血肉即将從内而外崩裂開木質化的詭異脹痛暫時被壓了下去，但幻聽仍然存在。

舜華忽略掉耳邊一直響起的窸窸窣窣的幻聽聲——正北方已經開始與步離交鋒，但也要防着對面那條陰險的秃毛狗繞道側翼突進。她曾經在步離獵群中呆過許久，向來不憚以最大的惡意揣摩那些狗東西的行為。

……該死的别爬了！這個檔口我不可能讓自己魔陰的！

發覺自己的心跳又要過速，舜華忙默念清淨經平心靜氣。

然而，收效甚微。

真是什麼破爛事都趕到一起去了。阿姐好不容易來一次，還讓她這麼勞神費力。這次阿姐絕對不能出手，不然聯盟那邊問責是一回事，回頭孽物那邊抓着她的蹤迹集群圍攻的話問題就大發了。

但以她那個暴脾氣，讓她全程不參戰……顧及到大局和混進先遣斥候隊往外莽的那倆兔崽子，阿姐她會聽從我的指令，但回頭絕對又會痛斥自己的不作為。

真是的，對生命太過看重的話，在仙舟中可是會過得很痛苦的啊。

不過我都半隻腳踩進魔陰了還能爬起來繼續維持北邙的運轉，很難說沒有受到阿姐那種與仙舟格格不入的生死觀的影響。

因為不想讓更多人死去，因為想保護些什麼，因為不想再看到白幡飄滿大街小巷，所以，我現在絕對不能陷入魔陰。

而且飛炎現在還沒長成。還活着的崽子們也就他還能頂頂事，其他的……難道要指望白珩那個飛行士過來嗎？

那小丫頭炸過多少星槎。真讓她來這邊，北邙三天兩頭炸一次，回頭地衡司那男的拼着下十王司也要來掐我脖子怒吼。

但我也不想再給阿姐增加壓力了。她那個在某些方面柔軟得過分了的性子，哪怕最後還是會為了拉着她的我們爬起來重整旗鼓，但該痛的還是會痛啊。

傳感凝膠提高了舜華接收數據的效率，這讓她所承擔的精神壓力相對小一些，能維持在一個正常的數值之内。她的大腦作為最高級别的中樞，不斷重複接收信息、處理信息、發出指令的循環。

作為被家裡包括曉蒼在内的三位長輩同時認可的出師者，目前北邙的情況還沒嚴重到需要她全力以赴的程度。

畢竟就像曉蒼的極限是維持一整座朱明仙舟戰時運轉三個月，目前的情況離舜華的極限還有一段距離。

這也讓她現在還能分出一點點精力去想些别的。

想想辦法，想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

但世事本就難以兩全。

飛炎透過光屏看着兵臨城下的步離軍隊。

少年臉上沒什麼表情

他的年歲并不大，哪怕在朱明這個全聯盟對成年限制最嚴格的地方，他也不過才剛剛成年。要是換到羅浮，他這個年紀被稱一句“孩子”也不為過。

他是舜華門下最小的孩子，上頭有着很多很多的師兄師姐。他生得好看，嘴又甜，一向是被照顧的那個。不出意外的話，他還可以逍遙很久很久。畢竟‘大的護小的，小的護更小的’這種傳統也被他們的師父從朱明帶過來了。

飛炎以前就是那個被所有人護着的最小的那個。

以前他從沒想過領軍。

曜青人都要去戰場上走一圈沒錯，但對絕戶門也是有些關照的。飛炎的父母盡數戰死沙場，他作為他這本族譜上最後一個活人，本可以在後勤處軍需處這種地方安全地度過一輩子。

他不知道父母是怎麼認識的舜華大人。在他們戰死後，他搬進了她的家裡，于是從此成了她家的老幺‘飛炎’。而相對于上面那些極優秀的師兄師姐們，飛炎更像一個遊手好閑的纨绔子弟。

他愛俏，喜歡打扮，對保養臉蛋的興趣遠大于工造。哪怕明知自己有着令人豔羨的天賦，他也沒什麼上進的想法。他手下雕出來的機巧，比起曜青這邊粗犷的武器，倒精緻得像是羅浮那邊流行的玩意兒。

可就算是他，在師兄師姐們身亡于【豐饒】令使之手的消息傳來後，他也背上了簡單的行囊，自請調去了最寂寞的邊防哨塔。

師父看出了他的心思，默許了他接過師兄師姐身上擔子的想法，給他的任務也越來越重。這不是個好信号。他能感覺到師父身上令人不安的氣息，也從沒這麼後悔過自己之前的憊懶。

按照師父的安排，他本該有更多時間來成長。她甚至從朱明那邊請來了她的師姐，仙舟的另一位傳奇來教導他。為了讓他成長得更快一點，更順利一點。

但飛炎也意識到了師父此舉的另一個令人不安的含義——雲騎的傳統。

如果師父陷入魔陰，将由她的徒弟，或者雲騎直屬的後輩來斬下她的頭顱，給予她最後的安甯，以及尊嚴。

舜華在曜青的戰友和帶過的後輩要麼已經去世，要麼正在跟随塗玖将軍征戰。她的徒弟死得差不多了，而僅剩的飛炎又沒有殺死她的能力。

所以她請來了教養她長大的人，作為她失控時最有力的保險。

“我不能死在這。”

飛炎要是再死了，北邙要怎麼辦呢？工造司最優秀的下一代死得隻剩他了。

“我也不會逃跑。”

曜青人的字典中從來沒有逃跑二字，烈風與鳴雷鑄就了他們骨髓中的剛硬。

“師父，我不會讓你蒙羞的。”

總控室中的少年向上級【導管】最後發送了一串數據：步離已逼近0265三級邊防艦，但二級哨塔信号正常，運轉正常。指揮官離線，接下來将由玉兆自動發送數據，請注意查收。

他拿起大師兄給他敲的龍泉劍，簪上小師姐給他琢的格桑銀冠，扣上三師姐送他的銀甲，帶上五師兄贈他的雷弩長弓，又登上九師姐為他改裝過的星槎。

在接入軍事指揮系統之前，飛炎咂了一聲。

希望小師叔他們那邊一切順利。畢竟，他那邊才是重頭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