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一小屍首躺在距離淩黛不遠處,明明之前已經殺過兩個人,可不知道為何這次格外難受。
本來睡到後半夜胃裡已經不剩什麼,酸水一瞬間翻湧而上,裡面的兩個勉強可以稱得上無辜的人,再也忍不住惡心,趴在床邊哇哇嘔吐。
匕首還插在胸口不斷晃動,接着火光反射讓眼睛睜不開。
淩黛看不起自己,瞧瞧,人家都要殺你了,不過是反抗而已,還要給施暴者冠上一個無辜的名頭,這就是你的善良。
一抹嘴撐起身子坐起來,低頭看插在胸口的匕首,神色莫名,卻沒有對那個孩子的厭惡。
疼痛從刀尖往四周蔓延,溫熱的血液随着匕首流出,也染上一抹冰冷。
手掌噙滿汗水,和匕首一般冰涼,不知道是因為失血過多,還是對于自己行為的懷疑。
人可以一點一點變化,這種緩慢的節奏,可以重塑人的筋骨和心智。
但絕對不包括突如其來的趕鴨子上架,兩天之内面對四個人的死亡,盡管都是迫不得已的反擊,也足夠心理受到沖擊,無法回神。
心跳如擂鼓一般震耳,全身上下每一個毛孔都充斥着恐懼和憤怒,恐懼弱肉強食自己做了獵手,憤怒于本不該發生這樣的事情,卻因為這群人的闖入而打破她本該平靜的生活。
生長在和平年代,她見過最多的血,隻有火鍋店裡的鴨血。
差距過大,心口繃緊的弦終于斷了。
該憤怒憤怒,日子總要過下去,淩黛顫抖着手窩在刀柄上,想要拔出,猛地想到曾經電視裡的畫面,蠢貨配角把刀拔出來,鮮血噴湧而出,人死的比之前還要快一些。
急忙停住本就很慫的手,撐住石壁一側凸起的石頭,艱難的往地面移動。
動作間不免牽扯到傷口,呲牙咧嘴罵罵咧咧。
果然自由足夠讓人忘記束縛,如果沒有,那就是得到的自由不夠多。
誰能想到一向老好人形象示人,從來沒有任何脾氣的人,現在變成這副模樣。
别說之前的朋友們不相信,就算淩湘君女士看到,也隻以為陌生人長着和淩黛同樣的臉罷了。
不得不說這樣肆無忌憚,沒有任何約束的感覺真好。
年歲漸長,淩黛已經忘了自己曾經是否有過自由的時候,想說什麼說什麼,想做什麼做什麼,不用看别人的臉色,也不必聽旁人表面勸告,實則訓斥的話。
人生是曠野、是海洋、是清風,可以是世間萬物,唯獨不再是囚籠。
淩黛就這麼保持胸口插着一柄匕首的姿勢,舉着手電筒,挪到藏藥品止血粉的地方,跪在地上刨土,十分狼狽。
好在沒人看到,生死面前體面也算不得什麼重要的事情,費盡大半力氣找出止血散和酒精,這一刻淩黛不得不佩服自己之前的機智,好東西藏得不太遠。
手法笨拙地給傷口消毒、撒止血散,生怕有炎症,還無師自通掏出來兩片早已過期的消炎藥喝下去。
染紅的紗布扔了一地,帶血的匕首混在其中,在陽光的折射下更顯蒼涼,場面可以說是異常慘烈。
等淩黛氣喘籲籲靠坐在石頭上,天光大亮,已經又過去一.夜。
這樣的生活在孤島上重複過無數次,就算剛來的那天,都沒有現在艱難。
淩黛突然想到那個孩子,和自己當年真的很像。
盡管兩人性格天差地别,但那種身後總有一根看不見的線操控的畫面,令她十分熟悉。
好像很少有家長會承認孩子從生下來開始,就是一個獨立的個體,她不是誰的附庸,也不必背負誰的前程情孽。
淩黛自己是,那個小男孩也是,他們是自己嗎?看上去一切行動好像是自主做出來的,可一旦深究,就會發現,他們的周圍有無數條看不見的細線在隐隐控制着一切走向。
他們毫無辦法,隻能被動地走在那條看似自主的路上,在别人眼裡竟然是自由的。
這種自由實在令人毛骨悚然,有些人終其一生,都沒有得到過真正的自由,在網裡掙紮沉落,到最後徹底同化。
有時候連他們自己都分不清楚真假,時間長了,忘記自己原本的模樣,披着不知道被多少人情緒規訓過的面具,就這麼渾渾噩噩度過一生。
淩黛不讨厭那個孩子,隻是很煩悶罷了。
她面無血色,在原地坐了很久很久,從清晨坐到黃昏,又度過黑夜,迎來另一個明天。
養傷的日子不算好也不算壞,不能下海,隻好翻出罐頭和野果果腹。
就這麼又過了大概半個月的日子,日頭越來越烈,時間到了九月中旬。
淩黛的傷口結痂,好的快差不多了,繼續拎起斧頭鑿木頭造船,她要趕來深秋來臨之前離開。
接下來的日子平靜無波,每天重複着和前一天同樣的工作,除了吃飯睡覺,隻剩下鑿船。
終于在十一月初,海風吹在臉上已經沒了從前那般柔和,樹葉落了一地、花海落幕、草叢枯萎,整個島上逐漸沒了生機,萬物在慢慢沉睡,等待下一個春天到來。
就是這樣一個寂靜的早晨,除了呼嘯的海風,整個海島矗立在原地。
淩黛經過半個月的借力撬動、終于把鑿好的木船推進大海中。
帶血的衣服全部找出來,打結成一塊超級大的布,充當船帆。
來時的衣服重新穿回身上,如果不是胸口的傷疤,和露腳趾的草鞋,恍然間好像從未離開過。
可她知道這一切都不是夢,就算是夢,心底重新有了勇氣,又見過廣闊的天,擁有了自由,昭示着淩黛此後鵬程萬裡,鳳傲九天。
淩黛背着瘦猴來時的背包,包裡放着這段時間在島上所有的吃食、手上抱着槍、腰間别着匕首、懷裡貼身裝着前輩所有的信,專門從海裡撿了好多塑料袋包裹,以免近水、脖子上則帶着前輩留下的禮物。
至于那些鋤頭、漁網之類的生活用品,她沒有選擇全部拿走,學着前輩的方式又重新分批埋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