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邑二十三年。
素秋即至,天兒已然有些轉涼,絲絲風吹拂,夾雜着寒意。庭院中種着許多梧桐樹,葉片褪去青蔥綠意,無數燦金悄悄爬上樹梢,透過窗子看去,臨風落英,倒也是一番雅緻。
矮榻上,一位姑娘支着手往外瞧着,露出一截皓腕,身着綁袖水藍披紗綢裙,一頭如瀑青絲用一條金絲鑲邊的藍綢帶束紮上,随性又舒适。
“姑娘,怎的開着窗坐在這兒?您身子不好還不小心着,後頭吃苦藥了可别又耍賴。”
繁枝收回那雙潋滟流光的水眸,一邊從榻上起身,一邊順從地任由春思給自己再套上一件杏黃緞面折枝刺繡圓領對襟褂子。
“好啦,我知曉的。”
“姑娘是真記得倒也好,偏偏每回都這般說卻做不到,淨敷衍人。”
春思這番話含着的打趣嗔怪之意如此明顯,讓繁枝想忽略都不行,白淨的小臉因羞赧而浮上幾縷绯紅。
“哎呀好春思,我們不說這個了,且說家中的信可曾拿來?”
“剛剛便到了,在冬钰手上,待她取了膳食來,姑娘就能看着。”
春思抵不過自家姑娘的讨饒撒嬌,隻得遞過一杯溫茶讓繁枝坐着潤潤嘴。
她今年已經十八,繁枝還餘小一年才及笄,也不似冬钰跟姑娘差不離的年歲,平時可做玩伴四處找樂子;平日裡的瑣事多是春思在打理,她懂的也較多。
自家姑娘從小身子骨差還貪涼,沒什麼法子,隻好自己多注意着些便是了。
繁枝接過茶盞,剛想淺啜一口,便聽着院門口一個清亮的女聲。
“姑娘,姑娘,來看信了!”
門簾被擡手掀起,一個圓臉略顯喜感的丫鬟提着食盒走進來,把食盒放到一旁的桌子上後,将那封信小心遞給了繁枝。
“再過三日,家中就會來人接咱們回去了。”
她展信看了一遍,輕撚着信紙,心中屬實歡喜,而兩個丫鬟也發自心底地為自家姑娘高興。
繁枝出自京城的成陽侯府,母親是老鎮南王的獨女靜和郡主,父親又承爵,上頭還有一位嫡親兄長,本該是人人豔羨的對象,隻可惜靜和郡主在生産時不小心着了道兒,被府中的一些見不得人的龌龊手段害了,雖說到底沒出什麼大差錯,卻也是一生下來繁枝便先天有疾,滿月之後大病小病不斷,直到三歲還是小小的瘦弱一團。
府裡的老夫人每每看了不免拭淚,不知該将這心肝肉如何是好,更遑論身為母親的靜和郡主。旁人看了也皆心驚,暗歎怕是養不大了。
故而取名繁枝,佳木秀而繁陰,一字以繁,意在茂盛,更願安康。
将将養到五歲,府中仍是大夫醫者進出不斷,甚至有個遊僧路過時曾說這位姑娘一臉早夭之相,定活不過十六。
老夫人雖是氣急,可上了年紀的人對這些東西卻又不敢不信。
幾年來侯府四處尋醫問藥,還幾次入宮面聖請太醫前來診治,最終無法隻得病急亂投醫,聽了旁人話語,于繁枝七歲時将她送到了京城外的西華寺好生養着。
隔個幾月的便送些金銀物什去,到現在七年,也隻是府中親人一年兩三番次前去探看,并非回京。
即便繁枝身為侯府貴女,也不會有太多優待,入西華寺暫住也隻帶了兩個丫鬟春思和冬钰随身伺候,還有一個老夫人派來的宋嬷嬷,這也是從她小時起便在身邊照顧着的,靜和郡主安排了好些護衛暗中保護,旁的倒也沒甚麼問題。
而西華寺的住持圓慈大師本身便通醫術,曾同宮中太醫一道為繁枝救治過幾回,當時将她送來時便對侯府明說會竭盡全力護其大病無恙。
幾年下來,雖時常身子不适,幾乎日日泡在藥罐子裡,但就這麼磕磕絆絆地,倒也長到了豆蔻年歲。
老夫人也慶幸自己這樣做了。
因住在寺中,她也習得了些許佛法,平日裡抄抄經書修身養性,此外還聽從圓慈大師的勸誡,再加上身邊冬钰性子好動,所以即便身子弱,性子倒也是個活潑愛嬌的。
此前,一直未定歸期;但月初,圓慈大師便去信侯府,可将繁枝接回,也是今日才收到回音,回京倒就在眼下了。
“嬷嬷呢?去跟她說一聲,便可收拾起來了。”
“是。”
冬钰福了福身,和關了窗子的春思一并退出去。
繁枝蔥白纖細的手指摩挲着信紙,當年她尚是孩童年歲,若說記得倒也沒法記得太多東西,母親每年都會來看自己,倒是沒太多生疏,祖母前幾年也常來,隻是山上到底不方便,府裡擔心老夫人一時不慎摔了碰了不好,近兩三年便改成了書信訴話,倒是前陣子繁枝生辰時日還來過。
旁的像是父親成陽侯因着要事,隻是來過幾回,嫡親兄長因下場中了探花,如今已入朝為官,也不好離京。
繁枝一想到不日便可回府陪伴親人左右,心裡舒坦了許多,起身出了自己的庭院,慢慢地就走到前面的大殿。
……
西華寺剛結束課誦,寺中的和尚沙彌見了緩步過來的繁枝,紛紛合掌問好。
他們都看着這姑娘長到現在,說沒感情也是假的,自是盼着她安康,聽聞繁枝身邊的小丫鬟說三日後便離去回京,雖有不舍,但一切皆有緣法。
“阮姑娘,住持在禅房等您。”
繁枝謝過小沙彌,輕車熟路地往西側走去。
這間禅房,七年來繁枝常常進,明明還是一樣的布置,今日看來卻是生了好幾分傷感。
“大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