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栖川聽到阿史那耶橪等人來了之後,就立即從後門逃走了。逃出杏林堂後,他也不知道自己應該去哪裡,索性就從後門進入了劉大嬸的面館。劉大嬸的面館有兩層,一樓是一個面館,二樓是一家小客棧,裡面隻有五間房子,可以供給五個人住。而劉大娘自己則是住在一樓,這樣也方便自己煮面賣面,另一方面也不至于一大早起來打擾到住宿的客人。
劉大娘收拾好客人留下的碗筷後,準備關店門,一回頭便看到了郁栖川,劉大嬸有些驚訝:“小川?你什麼時候進來的?”
“剛剛。”
“你還沒吃晚餐吧?要不要大嬸給你下完面?”
“謝謝大娘。”郁栖川坐在一張空桌子上。劉大嬸則重新系上圍裙,走早竈台邊:“幸虧你來得還算早,竈頭裡的火還沒有熄滅。邊大夫呢?他怎麼沒有跟來?”
“他店裡來了幾位客人,我不方便回去。”
“既然這樣,不如今晚就在劉大嬸這裡住下,樓上還有兩間簡陋的屋子,你吃完之後可以上去看看,不嫌棄的話可以在這裡住下。”劉大嬸很快就把水燒開了,随即下了一碗刀削面。
“謝謝大娘,我可能要在這裡住兩三天。”
“沒事沒事,大嬸這裡歡迎你們随時來住。”劉大嬸把面端過來,放在他面前,随後拿起抹布擦桌子。
“劉大嬸,邊大夫身體到底有什麼病?”郁栖川思來想去,還是忍不住開口問。
“他啊,外表看起來健健康康的,實際上胃不好,從小就不好。先天不足,一生下來,就是病恹恹的,她娘親好不容易用藥把他養大,可真是命苦啊!你千萬不要惹他生氣,他這人一生起氣來就會胃疼,疼的時候完全有可能失去知覺。我猜他肯定不會告訴你這些事情。”
“是啊,他不肯說,哪怕我問了好幾次,他也不肯說。”
“他那個人就是這樣的,越是虛弱的時候,越是死撐着,就是死鴨子嘴硬。你在旁邊的時候要多照顧一下他,多寬容一些,不要跟他吵架,他這人從小苦着過來的,我們這些街坊鄰裡也都看在眼裡。可惜啊,他好強,就是不肯接受咱們的幫助。”劉大嬸說起邊歌,眼睛裡多了很多的慈祥和憐惜,仿佛是在說起自己從小看着長大的孩子一樣。
“我會的。”
“還有啊,有時候他這個人會不按時吃飯,你一定要告誡他,按時吃飯,好好将養。他一個人活在世上,也怪可憐的!”劉大嬸說着,轉而變成了一臉的苦笑,她臉上的皺紋卷曲在一起,仿佛一棵陳年老樹皮一樣,光從外表看去,誰也想不到她今年不過四十多歲的年紀,“不過,現在這個時代,誰不可憐?能活着已經是一種最大的幸運了。我出城的時候,時常看到城外常有躺在路邊的屍體,去河裡洗衣服的時候,也時常看到河裡飄過來的屍體……”
“您不害怕嗎?”
“怕啊,當然怕了,一開始非常地害怕,遠遠地看到飄過來的屍體,我連衣服都不敢要了,直接逃走。後來,見得多了,也就不怕了,想來那些沒有人認領的屍體,生前也不過是一個個可憐的人。可憐的人死後會變成可憐的鬼,不會害人的!他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死的,又去哪裡報仇呢?隻有那些生前兇狠惡毒的人,或是含冤而死的人,死後才會變成厲鬼。”劉大嬸放下手中的抹布,坐在一旁自己絮絮叨叨起來。
“我也曾經想過死了算了,但是到了河邊想要跳河,看到被水泡得發白的屍體,我又不敢跳下去,實在是死得太難看,怕去到陰曹地府之後,我的親人朋友都不認得我了。後來我又想找棵歪脖子樹吊死算了,可是當我把褲腰帶挂上樹杈的時候,我想起了以前聽說吊死鬼舌頭會往外伸出三尺,特别難看。于是我又不敢上吊了……”劉大嬸的面容上布滿了蒼涼的笑,這個笑容跟她的人生一樣的蒼涼,像一邊幹涸的大地,到處遍布着龜裂。
“你說,我時不時特别懦弱,連死都不敢?”
郁栖川搖搖頭:“不是的,劉大嬸,你這是很頑強。死隻是一閉眼的事情,活着才是最難的。劉大嬸,您一定要好好活着!這個世界一定會好起來的!”
“是啊,我會活着,你放心罷!我會活着的。但是我從來不會相信這個世界會好起來,不管它好起來,還是會一直保持這樣,還是會變得更糟,我都會活下來的。我會看着它一直變化下去。你們兩個可不要學我,有機會的話,一定要離開這裡,去一個沒有戰争,沒有瘟疫,沒有痛苦的地方。”
“嗯。”郁栖川點點頭,但是他心裡想的卻是人間真的有這樣的地方嗎?
*
翌日,阿史那賢睜開眼,右手一摸,發現身邊空空如也,他立即睜開眼,發現邊歌不見了。他立即彈起來,連鞋子也來不及穿,直接跑進裡屋,看到邊歌正在給阿史那耶橪把脈,這才松了口氣,暗暗在心裡責罵自己睡得太死,太大意了!
也圖在旁邊看着邊歌診脈,看到邊歌把阿史那耶橪的手放下之後趕忙問:“大夫,将軍怎麼樣了?”
“很好啊,血氣已經差不多恢複了。等一下繼續再煮一貼昨日的藥給他喝下。”邊歌說完,就帶着也圖出來取藥。
阿史那耶橪則是面無表情:“阿賢,你留下。”
阿史那賢被留在裡屋問話,邊歌雖然聽不到他們在說什麼,但稍稍一猜也能猜到,估計是問她昨天一天的行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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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來了第一個病人是一個上山砍柴的樵夫叫張甲,年紀六十,摔斷了腿來找邊歌。
邊歌簡單查看了他的傷勢,小腿骨折,骨折之外身上還有很多的擦傷和刮傷,最嚴重的一處傷是小腿中間被一根手指粗細的樹枝貫穿了,他必須得把樹枝拔出來,然後才能處理傷口。
“阿賢,過來幫我一下,把這個老人抱起來放到桌面上。”
她讓阿史那賢來打下手,阿史那賢自從被阿史那耶橪訓話之後,心情就不太好,整個人似乎籠罩在一片黑霧之下,他站在一旁看着,表示自己不會幫的。
邊歌隻能對老樵夫說道:“沒事,他不是杏林堂的夥計,他也是來看病的。”她隻能雙手托住老樵夫的身體,用盡全身力氣把人抱上了桌面,讓人平躺下來。
“老伯,我要開始拔出樹枝了,你忍着點,有點疼!”邊歌看着樹枝,手有些顫抖。
“你拔吧,老漢我不怕!”
邊歌伸手抓住樹枝拔出來,這一過程不過三秒鐘的事,竟然把老漢疼暈過去了。
阿史那賢雙手抱在胸前:“這老人真是虛弱,比我們将軍差多了。”
“阿賢,你别忘了,人都是會老的,也許有一天你老了,還比不上這個老伯呢?老伯六十多歲還能上山砍柴,你六十歲還能嗎?況且誰知道這個老伯年輕的時候是怎樣的風采呢?也許比你們也不差。”邊歌迅速給傷口上藥,然後包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