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大夫,以後這件事可萬萬不可再提了。”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以後不提就是了。”邊歌想,剛剛梁昭那表情,就算給她十個腦袋,她也不敢再提起。
傷員營設在營地的南邊,這裡每天都有源源不斷的傷員從前線被擡到這裡。受了傷但還有活路的他們會擡回來,但是如果死透了,就直接擡去埋了。
“快快快!”
“快把傷員擡進去!”
“新的醫官來了!”
“邊大夫,目前傷員營建了三個,随行的醫官管一個,你管一個,另一個是城西的劉大夫在看,劉大夫一個人年紀大了,要是他一個人看不過來,還請您能過去搭把手。”傳令官帶她來看病的地方,順便給她介紹了這裡的情況。
邊歌知道劉大夫,也就是城西開青源堂的□□,此人年紀已經過了花甲,但是眼神還好,原本膝下有一子,結果被征兵征上了戰場,年紀輕輕,不到二十歲就死了。連屍體都沒有。他一個人守着青源堂過活,青源堂開了五十多年,比邊歌的杏林堂還要久,所以城西的病人都習慣找這個老人。
“随行的醫官張柏老,也是将近六十多歲的老人了,跟着軍隊一輩子也沒有回過老家,孑然一身,他那個人不太愛說話,但是人還是挺認真負責的,你們沒什麼事就不要去打擾他。”
“行。”邊歌讓郁栖川把藥材放在木闆上,免得受潮發黴,“我們晚上住哪兒?”
傳令官又帶他們去了另一個營帳,裡面擺着三張行軍床,有兩張都是已經有人了,靠近營帳門口的是張柏老,裡面的是□□,□□向來怕冷,故而選了個裡頭的位置。
“這張床就勉強你們兩個擠一擠,之前我們并未料到邊大夫您會帶着助手過來。”傳令官的臉上略有愧色。
“無妨,無妨,我隻是怕他一個人留在杏林堂也沒什麼用,不如帶來可以幫我包紮,磨藥。”
“每日兩餐會有軍士送來,希望邊大夫能理解,行軍打仗極其不易,條件也是非常艱苦的。”傳令官說道。
“放心,我們理解的。”
“缺什麼藥可以派個軍士去禀告将軍,将軍會派人去山上采。今晚,就請兩位再次好生歇着,明日再醫治傷員。”
“多謝。”邊歌擡手道謝。傳令官叮囑完之後,覺得沒什麼事了,就掀開營帳準備離開,然而,他出營帳的一刻又轉過身,朝着邊歌兩人拱手鞠了一躬,以對他們表示敬意。
在現在這個動亂年代,沒有哪個人會大發善心跑來最危險的邊境線上,尤其是進入軍中。打仗有勝有敗,況且魏國跟柔然作戰,多半是敗仗多。因此,撤退的時候,軍中的醫官隻能自己跟着士兵逃命,幾乎沒有人會騰出手保護他們。
故而随軍的醫官多半是文可醫人,武可殺人。
一手救人,一手殺人。
軍士送了晚飯進來,隻有四個饅頭還有一碗鹹菜。邊歌拿起來咬了一口,饅頭非常幹,看起來是應該是兩天前做的,軍中的夥夫都喜歡這麼幹,一次多做一些饅頭,上了戰場之後可以帶着作為幹糧。
郁栖川鋪好行軍床之後,就給她倒了一碗水:“有點冷,你看看能喝不?”
邊歌接過大碗喝了一口,像冰水一樣,一直從頭涼到了腳底心:“太冷了,這個水還是你喝吧,我不渴。趕緊坐下來吃吧,累了一天了。”
郁栖川點點頭坐在邊歌的前面拿起了饅頭蘸着鹹菜大口大口地吃起來,也不管什麼形象了。他一天沒有吃飯,再加上策馬在寒風中,手掌抓着缰繩沒有半點兒敢放松的,手掌已經被缰繩勒紅了,手掌的邊緣還有些破損的地方。
“你手掌怎麼了?”邊歌看到他手上的傷口,就把他手掌抓過來,後者攥着拳頭,不肯讓邊歌看他的手掌。“把手打開!”
郁栖川咬着嘴唇:“……”
邊歌:“把手打開,我看看。”
郁栖川:“沒什麼好看的。”
“我說把手掌打開,你不聽話?”邊歌第三次重複,郁栖川才緩緩打開手掌,上面已經不止是勒紅這麼簡單,很多地方都已經磨破了,饒是郁栖川這麼厚實滿是老繭的手竟然也被缰繩磨破了,可見這匹馬的配置多麼惡劣。
“你看看,手都磨破了,竟然不跟我說。好歹我也是個大夫吧!等着!”邊歌從包袱裡摸出了金瘡藥,這個是她以前獨自配置的,用的都是上好的藥材,平時自己受了點小傷都不太舍得用。
她給郁栖川灑了一點點在傷口上,一邊灑一邊小心地吹開來。
米白色的藥粉覆蓋在傷口上之後,郁栖川感覺傷口涼涼的,沒有那麼疼了。“這是什麼藥?怎麼以前沒見你拿出來用過?”
“這藥可金貴着呢!我這麼多年也就做了這一小瓶。它可以止血鎮痛,加速傷口愈合,明天你這傷口就能好了。為了做這瓶藥,我可是翻遍了整座扶搖山才湊齊裡面的八十一種藥材。”邊歌收起藥瓶,小心翼翼地藏好。
吃完飯後,一個老頭進來了,長着一雙丹鳳眼,面容嚴肅,眉心有明顯的川字,這是因為平時皺眉太多了形成的紋路。他對兩人熟視無睹,一屁股坐在營帳門口的床榻上,脫了靴子外衣,就直接倒頭躺在床上,不一會兒就呼呼大睡起來。
邊歌和郁栖川對視了一眼,知道這個就是傳令官說的張柏老,他一向不愛說話,邊歌也就沒有去打擾他。
不一會兒,另一個老人也進來了,他是□□,□□看到邊歌的一刹那,面容變得慈祥起來:“邊大夫,你怎麼也來了?”
“劉大夫,我也是收到梁将軍的信函,才來的。”邊歌說道。
“邊大夫真是醫者仁心啊!我隻是想來看看我兒子曾經戰死的地方,撫冥鎮是我兒子拼了命才守住的,我不能眼睜睜地看着他們柔然人搶了去。”劉大夫的蒼老的臉頰上顯露着堅定的決心,仿佛他就是那個力挽狂瀾,中流砥柱之人。
“劉大夫,節哀順變。”
劉大夫看了一眼邊歌旁邊的俊美青年:“這位是?”
“他是我的助手,特地跟我過來幫忙的。”邊歌介紹道,“他叫小川,是個啞巴和瘸子。”
劉大夫看着他,心底有些動容,不僅悲從中來:“我兒子當年上戰場,也是這般年紀。小夥子,上了戰場,比不得在撫冥鎮裡,時時刻刻要小心謹慎,不要強出頭,須知木秀于林,風必摧之。”
郁栖川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