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歌擡手拍拍宋子玉,用眼神示意他收下烙餅。随後,邊歌坐在了劉大嬸的身邊,拿起後者的手診了一下脈,劉大嬸的脈象非常虛弱,幾乎很難摸到。她看向劉大嬸,嘴唇動了動,卻還是沒有說出任何的話。
此時此刻,按照劉大嬸的情況,她就是在杏林堂也救不了了。
劉大嬸蒼白幹裂的嘴唇一張一合,微弱的聲音從喉嚨裡擠出來:“邊大夫,我知道自己的身體狀況,你不必為我擔心,好好活着。”
“劉大嬸……”邊歌的聲音有些哽咽。
“傻孩子,不要難過。大娘隻是你的鄰居而已,隻是多照顧了你一段時間,隻是……把你當做我那個先走的孩子而已。你從來沒有虧欠大娘什麼。相反,還是你,給大娘帶來了很多的陪伴,代替我那個早去的孩子,讓我這充滿苦難的一輩子有了一點點的溫暖。”
“劉大嬸……”邊歌伸手抱住了這個快要死去的中年女人,她仿佛又回到了七歲時母親死去的那個夜晚,同樣是大雪紛飛,同樣是寒風呼嘯,仿佛天地間哀歌四起,哭聲遍地。
“大娘能看着你長這麼大,是大娘的幸運。記住,好好活着,不要讓大娘擔心。如果一個人覺得太寂寞了,就找個人陪伴,嘗試着走出原來的困境,别把自己囚禁在過往中,向前看,一定要向前看,向前看啊……好好活下去……”劉大嬸的手伸出來,向身體的前方不斷地伸着,伸出去,仿佛要夠一個東西一樣,她的目光也緊緊盯着前方,仿佛那片雪地上有什麼重要的人。
“子琉……子琉……我好像看見了我的孩子!子琉……是你嗎?你來接娘了嗎?”她的嘴角挂着笑,不斷地伸手去夠,掙紮着用盡了全身最後一絲力氣。然而,最終她的手在虛空中什麼也沒有抓到,僵直地掉下來,最後一絲微弱的呼吸也沒有了。
邊歌抱着劉大嬸,一瞬間呆呆的,不知道該作何反應,那個一直像長輩一樣開導她的人,就這麼離開了這個世界,一去不複返!
她反應過來,抱着劉大嬸一動不動的屍體,她清醒地意識到這是真的。
“劉大嬸……”她緊緊抱住劉大嬸的屍體,嗚咽着,沒有哭出聲,屍體的溫度在冰天雪地中漸漸消散,變得冰冷,像一個冰塊一樣。
邊大夫,來得正好,吃飯了嗎?沒吃的話,大娘給你燙一碗?……她仿佛又聽到了那個親切的聲音,還有在竈台邊忙碌的身影,升騰的熱氣模糊了那個影子,漸漸的,消失在了她的記憶中。
在所有街坊鄰居中,劉大嬸是最像她娘親的人,經常操心她的事情,會催他娶親,會擔心她身體狀況,會想到她一個人寂寞孤獨……
但是,從這以後,世界上可能再也沒有人會這樣替她操心了。
沈大娘擡手擦了一把自己的眼淚,紅着鼻子說:“邊大夫,人死不能複生,你節哀吧。好好活下去,一定不要辜負劉大嬸的心願。”
邊歌擡起頭掃了一眼聚在雪地上互相依偎着取暖的人群,所有人看着劉大嬸死去,眼神裡都不免泛起了一種兔死狐悲,物傷其類的哀傷。
她點點頭:“我會的。”
宋子玉将劉大嬸給他的烙餅遞給邊歌:“邊哥哥,這個給你,你吃。”
邊歌搖搖頭:“我不餓,你吃吧。”
宋子玉還是倔強地将烙餅掰成了兩份,一份給邊歌,另一份留給自己和娘親,邊歌這才收下。烙餅撒上了芝麻粒,劉大嬸知道邊歌喜歡吃這樣的,所以後來她每次做烙餅,都會撒一把芝麻粒。
邊歌舍不得吃,将烙餅收進懷裡,貼身放好。
“我想把劉大嬸埋了,防止路上的雪鷹野狼吃了她的屍體。”她抱着劉大嬸的屍體走出去,柔然士兵沒有攔着。
邊歌在駐紮地的附近挖了個坑,将劉大嬸埋好,末了還拿了好幾塊石頭在雪地上擺成了一個三角形,這樣她要是有一天能逃出來,也好尋回劉大嬸的屍體。
“劉大嬸,”邊歌跪在石頭三角形前面,叩了三個響頭,“劉大嬸,要是有一天我還能逃出來,我一定會把您的屍骨遷回扶搖山,葬在您兒子的墓旁,絕不會讓您流落在外的。”
李月娥平生第一次遭這麼大的罪,她蜷縮在娘親的身邊:“娘,我們會死嗎?”
“傻丫頭,别說這種喪氣話!這麼多人,應該也不會輪到我們的。”
“可是,我怕。”
“不怕,咱們瞅準機會就逃,總能逃出去的。”
李小爺啧了一聲:“就你們倆還想逃?别想了,你們兩個女人,怎麼打得過這些柔然兵?還有,你們兩條腿,能跑得過那些四條腿的畜生嗎?”
“我們跑不過,難道你就能跑過了?”
李小爺剛想要辯駁,他的媳婦拉了拉他的手臂:“别吵了,這都什麼時候了,還在這裡吵吵嚷嚷!讓人看了笑話!”
“我都不怕人笑話,你還怕?誰笑話誰還不一定呢!”
一群柔然的巡邏兵走過來,他們說話的聲音漸漸小了。
柔然人的戰馬都是草原上極好的品種,負重大,而且四肢矯健,跑起來幾乎能日行千裡。邊歌觀察到,到了晚上,柔然人都會把他們的戰馬集中安放在營帳的西邊,由專門的人車草料去喂馬。
晚上守夜的士兵都比較疲憊放松,輪換時間也相隔很長。
一個柔然的戍衛長走過來,身後跟着三個人,他們推着一車的烙餅來到俘虜面前:“來來來!吃飯了,一人一個,誰都不準搶!”
撫冥鎮的居民們立即上前去,排好隊,領完一個走一個。
邊歌靠在帳篷旁邊,紋絲不動。
戍衛長看見了,便甩着鞭子喊道:“那邊那個!吃飯了!過來嗎?”
邊歌沒有理他。
戍衛長有些生氣,心想,一個俘虜還這麼心高氣傲?裝給誰看呢?他徑直朝邊歌走過去,啪的一聲鞭子抽到地上,一副威脅恐吓的氣勢:“你到底吃不吃?”
“不吃。”
“不吃?不吃拉倒!誰稀罕你!”戍衛長轉身離開,要不是他接到指令,這一批戰俘是爾綿氏制定要送去北海放牧的,不能在路上把人打殘了,要不然,他肯定先抓起這個病恹恹的俘虜先抽他一頓!
今年整個柔然都面臨着異常酷寒的冬天,尤其是爾綿氏的領地北海附近,更是出現了百年罕見的冰風暴,爾綿氏的族人都南下避風雪了,可是這爾綿氏的羊群、馬群都需要有人看管!所以這才抓了一批人送去北海放牧。
他罵罵咧咧地轉身想要離開。
邊歌站起來朝戍衛長的背影喊道:“我要見阿史那耶橪。”
“他是你相見就見的?!”戍衛長頭也不回地吼道。
“阿史那賢呢?我要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