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崽好沒出息。”朱元璋笑道:“一個月了才見上人家的面,沒出息。才見了第一面,就粘着人家不放,還幫人家抄書,沒出息。在咱們面前還裝沒事兒人。”他一想起今晚朱棣在他和皇後面前闆着一張一本正經的臉,就想笑。
徐儀華和朱棣是傍晚分開前後腳來坤甯宮給皇後請安的,因皇帝在此,儀華将抄的宋代後妃故事獻上便告退,朱棣略坐了坐,解釋一通在禦書閣抄書的事,也告退。兩人倒沒隐瞞朱棣幫忙抄書這節——皇帝消息靈通,什麼事兒不知道?撒謊是沒用的,反而招嫌。況且兩人做的是抄書這種正經事,并非見不得人的勾當。
馬皇後沒接話,一邊看兩人抄的書,一邊拿帕子抹眼淚:“四兒真是個好貼心的孩子。平日裡不會說肉麻的話,可我看見他抄的這節章獻皇後傳,就知道他念着我呢。”
朱元璋見不得媳婦落淚,又不懂怎麼解勸,慌忙道:“他是你打小兒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你比親娘還疼他,他感念你養育之恩,将你比作前代賢後,動手抄段書來讨你高興,難道不是應該的?”
“話是這麼說……可一想到四兒心細,就着實讓人心疼。前些日子五兒生病,四兒分明挂在心上,卻不肯多去走動看看,還不是怕我傷心?其實他就算是心裡惦記着他的親娘、他的同胞兄弟,也是人之常情,我哪裡就會多心計較了?可這孩子就是知道體貼人……”
“唉,哭什麼,他孝順你,你不應當高興麼?這幾年,怎麼變得多愁善感的……”
“年紀大了嘛……”
皇後這句“年紀大”,是撒嬌般的軟語氣,好多年不曾聽見了,聽得朱元璋心頭一跳,想起兩人年輕時的光景來。那時他隻是個小兵官,在郭子興和孫德崖之間的夾縫裡苦苦周旋,帶兵風吹日曬勞碌一整天,回到家,馬氏幾句溫柔的話,就将一整日的辛勞抹除了。
于是他也難得地放軟了姿态,哄她道:“好……咱們皇後娘娘年紀大了,想哭多少哭多少。仲良,拿杭州進貢的細白草紙來,最貴的那種,伺候娘娘擦眼淚。”
皇後節儉,一聽皇帝動辄要拿上等草紙來糟蹋,立即止了哭,又要來規勸。卻見皇帝含笑盯着她看,知道他故意逗她,破涕為笑,用指尖輕輕點了下他肩頭:“糟老頭子。”
朱元璋笑道:“我從前誇你好,說你像唐太宗的長孫皇後,你講出好大一篇道理,說你不敢當,不許我跟人這麼誇你。今天四兒抄了這麼薄薄一頁書,誇你像劉皇後,瞧把你高興得,哭出來。看來夫婿果然不如兒子親。”
“那可不。”
朱元璋也揭起一張字紙來看,兩人便評說起朱棣和儀華的字來。
“四兒的字,越發好了。徐氏的字也端正。單看字,也是一對佳兒佳婦。”皇後贊道。
朱元璋道:“朕的好兒子,便宜了老徐。”說完這句話,越想越氣,氣得腮幫子鼓起來:“沒出息的四崽,才見了徐氏幾面?瞧瞧把他給迷得!團團轉!朕這兒子,怕不成了給老徐養的?”
皇後笑道:“都說女婿是‘半子’。人家老徐送你家一個花朵兒似的女兒,将來要陪着老四去大老遠的地方就藩,你将兒子送他半個,難不成還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