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20 新年
寒假開始後,孫琬祎跟着父母回了爺爺奶奶家過年。
爺爺奶奶家是在一個三線小城市,孫琬祎到的時候,看到院子門口停着她叔叔家的豪車。
孫琬祎老爹生于70年代,家中兄弟二人,他是老大。
兄弟倆人性格迥異,孫琬祎她爸上學時候成績不錯,畢業後在一家報社混了個記者職位,從此成為了大家羨慕的編制内人員。
他弟弟則剛好相反,從小厭惡讀書,上蹿下跳皮實的緊,中學沒畢業就出去做生意了,中途結識了現在的老婆,兩個人趕上大運,還真發了家,從此跻身“有錢人”行列。
孫琬祎他爸一直沒什麼太大野心,所以對此倒看得開,每天買菜做飯,讀書看報,老婆孩子熱炕頭,自覺人生圓滿,開開心心過小日子,但孫琬祎媽媽一生争強好勝,始終咽不下這口氣。
當年她嫁給孫琬祎爸爸時,是看中他是個文化人,有個令人羨慕的鐵飯碗。但誰知十幾年過去,當初“沒個正經工作”的小叔子一家生活水平肉眼可見越過越好,而孫琬祎她爸每月卻工資不上不下。
孫琬祎她媽心裡不平,然而妯娌也不是一個省油的燈,一朝發達,便得意起來,想将當年的受到輕視都補回來。在飯桌上那叫一個陰陽怪氣、煽風點火,但表面上還一團和氣,笑裡藏刀。
她在飯桌上問起孫琬祎,你學俄語啊,哎侄女真厲害,從小就是學霸。将來準備從事什麼工作啊?我們這邊對接的客戶都是法語西語多,德語也有幾個,還真沒怎麼接觸過俄語呢。唉,看來是我們老了,孤陋寡聞了。
嬸嬸是見過世面的,一上來就先對準了小語種緻命的就業問題。如武俠小說裡高手出招,殺人見血。
孫琬祎媽媽臉上挂不住,閨女去上大學這一年半裡,她常刷抖音,聽輔導機構“權威人士”講了不少小語種就業難的話題,心裡隐隐有點後悔。
但她不願承認自己當時決策失誤,而且覺得弟妹不該對自己家裡指手畫腳,于是繼續嘴硬:
“琬祎将來做個老師就挺好的,不行還能考個公務員。”
“說的也是,公務員安穩,很适合女孩子。”
“能不能考上還另說呢!”孫琬祎媽媽覺得面子保住了,假笑起來,她看了眼一旁自顧自打遊戲的孫琬祎堂哥,“說起來,你家孩子是在美國上學嗎?學的什麼專業啊?”
“學生物呢。”
“生物?”孫琬祎媽媽更放松了,“生物就業也不太容易吧?”
堂哥打完一局遊戲,似乎想要說話,但被他媽摁住了。
“這也就是個過渡的專業,我們計劃着,等他畢業了,想辦法申請個醫學方向的研究生,将來留在美國當醫生!”
孫琬祎媽媽臉色微變,醫生可是家長眼中的職業top。
嬸嬸推了推眼鏡,再次搶在兒子前開口:“我家孩子沒琬祎學習好,不得已才送出國的,好在家裡有點家底,也不指望他現在就能賺錢。學醫辛苦,時間長,我和他爹别的幫不上,打算趁這兩年努努力,給孩子買個房,将來就随他了。”
買房這個大殺器一出,孫琬祎媽媽一敗塗地,臉色不好看了。
孫琬祎爸爸見形勢不對,忙站起來提了個酒,試圖緩和氣氛。孫琬祎媽媽跟着舉杯,但脖子上青筋直露,明顯已氣得不行。
孫琬祎歎了口氣,這場家宴結束後,媽媽肯定又要回去念叨了。
“琬祎平時除了學習,還喜歡做些什麼啊?”叔叔想岔開話題,關心起悶不做聲的侄女。
“啊,我平時也沒做什麼,就和朋友一起聊聊天,出去玩什麼的。”孫琬祎愣了一下。
“你們不還拍了什麼視頻嗎?怎麼不給你叔叔展示展示?”孫琬祎她爸興高采烈,“我閨女還和老外們一起拍視頻呢,他們還弄了個賬号,好像叫什麼觀察地球,在網上可火了!”
孫琬祎面上賠笑,實則頭埋得低低的。
網上發瘋被現實生活中親戚看到,她恨不得地上有條縫能鑽進去。
“是‘地球人類觀察報告’吧?”一直打遊戲的堂哥忽然擡頭,驚訝地望過來,“我在b站熱搜上看到過,那是你們的賬号嗎?。”
嬸嬸警覺問:“拍的什麼?”
孫琬祎瞪着堂哥,腦子飛轉,試圖在長輩面前保住自己人設。
堂哥笑了一聲,看穿孫琬祎心思,轉頭對嬸嬸一本正經解釋:“帶外國人體驗國内風土人情。”
嬸嬸松了口氣,覺得不算什麼正經視頻,不至于壓了自己家孩子一頭。
她這些年出國旅遊了不少次,加上兒子在美國留學,因此自認為對國外已經非常了解,在這方面很有發言權。
隻見嬸嬸瞥了瞥嘴:“其實老外也就那樣,沒見過世面。我們平時吃的那些中餐,老外一嘗,覺得好吃瘋了,還因此待在這邊不走了。我還看到個視頻,有個老外說,咱們的酒都比外國的好喝,他們那邊的酒一點不好喝。”
孫琬祎爺爺近年也逐漸學會了用抖y,給孫琬祎的囑托關切又不失威嚴:“囡囡,你也得留個心眼,老外跟你來往可能想從你這裡打探咱們的消息,你注意着,可别被他們收買了!”
奶奶趕緊拉住他:“老頭子你瞎說什麼呢?跟你說了讓你少看手機!”
“夠了!”孫琬祎媽媽猛地一摔筷子,吓了大家一跳。
孫琬祎媽媽從一開始就覺得短視頻不是什麼正經東西,孫琬祎玩物喪志,還被一大家子都知道,成了飯桌議論焦點。她覺得嬸嬸剛才的話讓他們一家顔面掃地,好像剛才那些人的議論,是在取笑女兒,是戳自己脊梁骨,是在暗諷她沒有管教好孩子。
“一天天不好好學習,成天光去研究那嘩衆取寵的東西!”她直接對着孫琬祎發難,“網上的東西能長久嗎,能當飯吃嗎?你那些視頻我也看過,純粹就是逗人玩的東西,觀衆也不是沖着你去的,無非是看着老外新鮮。你還真把這些當正事呢?!”
所有人停住了。
孫琬祎看向她媽,嘴角一點點向下,瞳色晦暗。
“你拍的那些東西一點含金量都沒有,别人能從你視頻裡能學到什麼東西嗎?”她媽掏出手機,“你再看看我關注的幾個博主,人家都是大學講師,專門研究國學的,人家講得才是正統。你比得上人家嗎?”
她見孫琬祎沒接話,更加不依不撓:“别裝傻,你倒是說能比得上嗎?”
“比不上。”孫琬祎說。
“所以說啊,你還是得走正道,好好把你的語言學好了,别被虛無缥缈的東西迷惑住了。你将來做老師是要教育那些小孩的,你自己都不走正道,怎麼能教出好的學生來?”
“誰說我要當老師了?!”孫琬祎聲音不大,但語氣很冷。
“你不當老師?那你想幹什麼?”她媽媽感到權威被冒犯,一下子挺起了身體,仿佛刺猬豎起渾身的刺。
“你看看你現在像什麼樣子?不好好學習,隻想着一步登天。人家正經藝術生都成不了明星,你想着成明星?你不行的,你競争不過别人!”
她很滿意自己又完成了一場漂亮的打壓,及時降服了膽敢反抗的閨女,但大棒打完該給顆棗,不然關系鬧太僵她徹底不聽話了。
于是放軟語氣:“也沒說你必須當老師,你想考公,進國企做外貿也行,但不管哪個,你都得走正道!”
“你的意思是我現在走歪門邪路了?”孫琬祎徹底爆發了。
她猛地站起來,椅子在地上拖出一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