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56 調解4
兩個爹各坐在妻子外側,互看對方不順眼。
但偏偏又自持穩重,不肯公開表達嫌棄。
所以各自小聲蛐蛐,聲音剛好能讓對方聽見。
看似自言自語,實則暗戳戳殺人誅心。
唐哲正和人讨論廣告是用口播還是用露出形式,安德烈先在後面哔哔上了。
一口一個他作為資深投資人,認為該如何如何,試圖在品牌曝光、目标受衆等方面給出一系列“商業化指引”。
阿廖沙媽媽嫌棄地白他一眼,知道丈夫指點江山的瘾又犯了。
與兩位父親的火藥味不同,兩位媽媽相處很融洽。
盡管她倆都不懂中文,但一直聚精會神聽着小組讨論,兩人還小聲交流,猜測兒子們正在和中國學生們讨論什麼話題。
克裡斯爸爸不屑一顧,認為這老白男“光說不練”,假大空。
看看他那一身西裝名表,明顯智商稅交多了,為了上流臉面,充冤大頭,這種人懂個錘子的商業運作。
阿廖沙爸爸則出言譏諷,看起來有些人也隻配便宜貨。
安德魯輕蔑表示,這樣說來,你的蘋果手機和谷歌軟件也都是不值錢的便宜貨了。
“你不得不承認,真正成功的商業帝國一半都來自我們。”他挺起胸膛,不無得意地說,“我們的土地上培養出了世界将近一半的創新科技。”
阿廖沙爸爸聽聞他的“自以為是”後冷笑:“可惜那也隻是少部分人才的成就。你們不是崇尚個人主義嗎?什麼時候也替别人驕傲上了?
可惜那些所謂的‘别人’更喜歡說自己是世界公民呢。他們從全世界雇傭員工去填補崗位,似乎和你們本土的人也沒多大關系吧?”
這句話戳中克裡斯爸爸肺管子。
作為一個在密歇根底特律長大的美國人,他親眼見證過家鄉的農場和工廠如何慢慢沒落。
先是增加工作時長,然後是縮減薪水,最後就是裁員倒閉。
他本人年輕時就是因為被汽車零部件制造廠裁員了,才不得不跨越整個國土,搬去佛羅裡達,最終在那裡成家立業的。
密歇根州氣溫寒冷,遠遠比不上佛羅裡達擁有明媚的陽光,在那裡,他可以在海濱度假時光,看細碎的白浪由近及遠。
他從不懷念在家鄉車間廠的日子,隻是很偶爾的時候,會在聞到潮濕鐵鏽氣時,會恍惚一下自己是否依然還在那片故土。
在下雨天踏着泥濘跑過農場,紅房頂的家中,有熱騰騰的蘋果餡餅在等着他。
然而事實遠不如回憶美好,當年的同事們,失業之後,一蹶不振,沉迷酗酒。不明白踏實勤懇的工作,為何反而讓生活更糟。
轟鳴的機械停止了,帶走熱火朝天的時代。
阿廖沙爸爸嘲笑他們隻有消費速度,用外來移民創造的虛假繁榮迷惑自己,卻沒有真正屬于自己的内容。一邊沉浸在過往輝煌中,一邊隻會躺沙發上刷tiktok。
克裡斯他爸才不背這口鍋,好像俄羅斯青年不玩tiktok一樣。
他以親身經曆舉例,前幾天還看到俄羅斯選美大賽選手在tiktok上發自拍。
克裡斯媽媽眯起眼睛,讓他再說一遍。
克裡斯他爸趕緊改口,說自己剛進門還看見阿廖沙在刷tiktok上的短視頻。
阿廖沙趕緊把手機藏在身後,一臉你不要陷害我的慌亂神情。
孫琬祎尴尬地咳了一聲,兩位爸爸雖然互相看不慣,但奇迹般,在短視頻毒害青少年這一問題上有着強烈共鳴。
她實在沒好意思出來認領說Tik Tok是我們老中家出品的軟件。
克裡斯爸爸總覺得被阿廖沙他爸壓了一頭。
他很想反唇相譏,但可惜以他社區大學的學曆,通識教育一塌糊塗,腦子裡根本沒有多少俄羅斯相關的事物。
他絞緊腦汁半天,隻想出來一句,啊對對對,你們有深度。你們的深度就是托爾斯泰,拜托,别停留在過去了,這年頭誰讀托爾斯泰。
安德烈被氣笑了,這人連個正經的高等文憑都沒有,居然好意思和他談托爾斯泰。
他甚至等不及讓兒子翻譯,直接脫口而出,上趕着拍《戰争與和平》的不是你們的好萊塢嗎?不然你們拿什麼充深度呢?靠你們自己的文化嗎?踩着滑闆聽嘻哈,在街頭塗鴉?
孫琬祎張了張嘴,這倆加起來一百多歲的人了,怎麼還battle起來了?需要她現在打電話聯系“老娘舅”節目組嗎?高低得上個熱搜。
克裡斯爸爸終于震驚了,這東斯拉夫佬竟然會說英語!
虧他之前為了照顧安德烈,自己連說帶比劃,合着自己說話對方完全能聽懂,把他當猴子耍!
克裡斯他爸惱火了,也跳起來對罵。笑話,全世界的年輕人都喜歡好萊塢電影!都喜歡肯德基麥當勞!你們俄羅斯的那誰誰誰都跑去英國投資球隊了!
克裡斯他爸還挖苦:“甚至就連你自己,不也是一樣跑到西方,假裝自己有盎格魯-撒克遜或者日耳曼血統嗎?”
他這句話也戳了安德烈的肺管子。三十年前的風雨仿佛又飄蕩在眼前。
他腦中名為理智的那根弦啪一下斷了,站起來揪住對方領子:“你懂什麼叫商業往來嗎?!”
安德魯不甘示弱站起來:“你又懂什麼流行文化?!”
“坐下!你們幹什麼?!”克裡斯媽媽尖叫道。
安德魯憤憤不平:“你憑什麼隻說我不說他,你覺得我給你丢人了嗎?”
“克裡斯的同學們都在看着呢!”
“克裡斯克裡斯,你總是有理由!要融入社區,要和鄰居太太們去野餐,要去做義工,要為了萬聖節布置我們的院子!但我們自己呢?誰要去參加那些無聊的活動,陪着一群叽叽喳喳的人聊家長裡短?”
其實這次他和妻子鬧矛盾,起因就是萬聖節的主題派對。
妻子想要精心布置,在社區裡的太太們中出出風頭,但安德魯興趣缺缺。她指責丈夫對于社區鄰裡交際一點不上心,這麼多年全靠她一人支撐,維護鄰裡口碑。
但安德魯始終未能真正融入社區生活,城裡人的精緻體面讓他無所适從,他甯願開着他的二手吉普車,去郊外釣魚,也不願和社區鄰居們一起烤小面包,參與社區服務。
反而是妻子,比他這個正經美國人,更全身心融入美國社會。他恐慌自己的不合群,更恐慌妻子的合群。
阿廖沙的媽媽卻還坐着不動,對丈夫的情緒波動表現得非常冷淡。
阿廖沙爸爸挑眉,雖然他平時自诩理性冷靜,但是有情緒豐沛的克裡斯一家人作對比,他這邊則顯得壓抑憋屈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