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小弟子走在雲塢身旁,“雲若隻拿了第二,怎能比得上您。”
小弟子那時說了什麼話,已在記憶中模糊,甚至連這個話頭是如何提起的,雲塢也不知。
雲塢隻記得這句話,記得在小弟子說過這句話後,她臉上挂出虛假的笑容,好像小弟子拍對了馬匹,拍到了雲塢的心上。
隻有如此,小弟子看到她臉上的笑,才會認為自己猜對了雲塢的心思,會認為自己有機會能成為雲塢身邊最親近的小弟,可仗人勢,繼續圍在她身邊。
笑意不達眼底,雲塢心中想,雲若也是如此嗎?需要在人群中接受她不需要的恭維,難以言喻的讨好。
她做不到。
雲塢做不到。
她的性格做不到。
雲塢認清了。
所以她放棄了,放棄再與雲若争雲間觀觀主繼任者的位置。
為何她就是這樣的性格呢?若是她是雲若的性子,應當也會有人喜歡她,親近她吧。
可她雲塢,偏偏就是這樣的性子,嚴苛死闆,孤高自傲,像塊笨石頭。
她不得衆人吹捧喜愛也該是自然。
她常于藏書閣窗内,看到雲若和她的一衆夥伴朋友,迎着晚霞,打鬧着向山下走去。
雲塢有時會放下書,望着她們的背影離去,心裡會突生一股郁氣,卻不移開目光,非要看着她們的背影在眸中徹底消失。
那股郁氣,原來是嫉妒,是夾雜着豔羨的嫉妒。
雲若在最肆意的年歲做着最肆意的事,有兩肋插刀的好友,有長得唇紅齒白,忠誠得像隻小狗似的良人,喝酒吃肉,行俠仗義,看遍了最美好的景色。
還有她雲塢,一個夠得上格的對手。
她什麼也不差,什麼也不缺。
秋風從窗外吹進靜室,雲塢翻着書頁,周身卻空無一人。
她羨慕雲若,也,嫉妒雲若。人之七情六欲,不為人所控,羨慕也是,嫉妒也是,從心生出的感情,不是人說不要嫉妒就能不嫉妒。
在及笄那一年,雲塢先識得了她對雲若的情,名為嫉妒;也是在這一年,雲塢放棄了,與雲若争奪觀主繼任者之位。
所以,懲戒堂,風雨俱怒,屏氣攝息。
雲塢頂下了雲若的罪名。
雲若的良人不是良人,是竊取寶物的賊寇,借雲若的便利入了雲間觀,盜走了一件寶物。
雲塢不知道是什麼寶物,未經她手,她一無所知。
但她頂下了雲若的罪名。
雲若與雲塢一同跪在階下,雲若磕頭落地,手緊緊握着,摳着地面,正準備開口認下,卻聽到身側一聲,“是我弄丢的。”
雲塢想,雲若那麼好面子,那麼舍不得雲間觀的人,該是最舍不得離開的。
而她,不好面子,也沒什麼朋友。
雲若陡然擡頭,雙眸圓睜,震驚地看向雲塢。
雲塢跪着,身姿闆正,她沒有看雲若一眼,雙手交疊,緩緩置于額前,“于我之手丢失寶物,才疏學淺,有負師恩,雲塢認罪,自請離觀,從今往後,雲塢再不是雲間觀弟子。”
雲若:“你,雲塢”
“雲塢自知己罪,從今日起,逐出師門。”然更令雲若震驚的是,觀主一錘定音,也認下了雲塢的罪名。
“師父!”雲若不知道為何,明明是她犯的錯,她震驚地瞪着眸子,慌亂地解釋,去拽師父的衣擺,“不是她,不是雲塢,是我,是我犯的錯,是我親信他人,是我”
“懲戒堂重地,不可大呼小叫,拉下去。”觀主輕擡眉眼,眸中神色是雲若從未見過的寒涼,由觀主親自下令,執法弟子迅速上前拉走雲若。
雲若張了張唇,被兩位師兄攜着雙臂拖走。她失了聲,因為被觀主親自下了禁言咒。
雲若被關在自己的寝居内,由人把守。
當日,雲塢收拾好自己東西,便下了山。
說得好聽,實際便是,逐出師門。
雲塢的寝居就在雲若隔壁,兩人的床鋪隻隔着一堵牆。
她靠坐在牆上,聽着隔壁收拾東西的響動,淚水如雨,滑落面頰。
但她出不去門,便是送别,便是臨行前再看她一眼,也不能。
“師姐,帶着這個吧?”
“多謝。我已不是觀中弟子,你無須再叫我師姐。”是雲塢的,還是那般死闆的聲線。
七日後,雲若才被放出門。
刺眼的日光照得雲若睜不開眼,雲若還未适應,便要沖出觀門。
“師姐,雲塢師姐由觀主親自送往遠隔萬裡的他處。
觀主說,你尋不回她來。”
負責放雲若出屋的小弟子靜靜站在身後,拱手作揖。
雲若停住腳。
“雲塢師姐說,她想下山去看看。”
*
雲塢神識一隅,許知絕坐在地上,冷眼看着外邊的發生的一切。
葉飛雲的長槍與魔鼎相争,光壁碎裂,再一眨眼,許知絕就到了這裡,被困在此處。
許知絕寄居在雲塢的神識内,旁觀了雲塢從有記憶開始,到拜入雲間觀,至最後自請離觀的前半生。
外界的故事還在朝前發展,而許知絕還沒找到出去的關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