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死身腐亡前世,不走河橋即做鬼。
是人見鬼才說有鬼,還是人信而入輪回,已不可考。
自輪回起,鬼差按生死簿定時定點勾魂索魄,再蹲河橋邊撈漏網之魚。漏網之魚不常見,做鬼也講機緣,過河橋的差一個數,都要被那群甩着鐐铐當啷響的牛馬掘個地皮朝天。
不渡域的魚,卻多到像從天上銀河潑下來。
擠啊,擠得慌,下腳都難,一個不慎就要踩到。
瞧。
此刻擠在窄巷中的這灘子泥水,當然也是漏在鬼差鐐铐外的一條魚。死去不多時,撞進這裡,被漫天烏漆煞氣一浸,吃撐了。撐得忘形。
遊蓮站在雲歇身後,縱觀全場。
巨狼輕噴鼻息,火星濺得滿巷通紅。那火說燙倒看着不燙,紅中泛黑,極有規矩,連片牆瓦都不曾灼焦。但你若是因此掉以輕心,伸手去碰,定然要為此付出代價。
誰叫拈着狼尾巴尖的主兒,一瞧就不是個心善的。長着張冷相,突地捧出一副慈悲心腸,說發生了什麼事,講給我聽聽,評一評道理。
誰信?
遊蓮替他們看清局勢,下了定論:當然要信。不得不信。
強權威壓在前,以戰平戰,勢弱者除了聽從,哪還有第二條路可以走。
識時務者為俊傑。
果然,話音剛落,慘白鬼臉哇的一聲:“他偷了我的東西!我的!”喉舌空蕩咬字不清,聲音嘶啞,極襯眼前的陰森景。
惡人先告狀,滾在泥地裡的少年不甘人後,狠啐一口:“你個爛死的老鬼,又髒又臭,誰稀罕偷你東西。”
兩邊證詞對不上。
無妨。
雲歇手指一曲,少年手腕腳踝與脖子頃刻一緊,像是被繩子緊緊綁住,卻看不見是什麼。這桎梏感熟悉得令他發毛,未及掙紮,身體已被懸空拎起,往下狠狠一抖。
那身破衣爛衫藏不住,嘩啦啦,東西掉了一地。骨頭、布塊、枯枝爛葉……
噔。
一顆金元寶咕噜噜滾出來,混進一地亂七八糟裡。
少年急了,張牙舞爪往下抓:“我的東西!”
“我的——”另一道鬼哭狼嚎同時響起,鬼臉拖着泥蹚着水撲上去,“我的骨頭——”
一截白骨,咕咚咕咚,滾到雲歇腳邊。鬼臉跟着撲過來,被狼尾巴一甩,滋一聲,半張臉燙成了霧氣。鬼臉慘嚎,不敢再上前,徒勞趴地,叫聲凄厲:“肉呢?上面的肉呢?”
人贓并獲,掙紮不休的少年慢慢停下,猶自嘟囔:“屁,肉都爛光了,啃着都嫌費牙,害老子白刨一個晚唔——”雲歇彈指封了他的嘴。
“這是——”遊蓮靠在雲歇耳邊低聲,“刨了人家的墳?”
刨人墳,多缺德。怨不得人家做鬼都不放過他。
看這情形,大概把人刨出來後叼起骨頭就跑,現下屍體還晾在風裡雨裡。人死不得安生,魂魄怎能安心去走河橋,不就被怨氣所驅,追着仇人咬嘛。
罪有應得。
鬼臉趴地徘徊半晌,見人攔着骨頭不放,覺着又是兩個來欺負它的,嘴一張——
與此同時雲歇手指一放,少年砰地臉摔上地,就着狗吃屎的姿勢被一路扯到鬼臉近前。雲歇說:“跟人家道歉。”
一時間,鬼臉、少年、包括旁邊悠哉看戲的遊蓮都愣了。
少年啃了一嘴土,不敢呸:“憑、憑什麼?”
雲歇:“不憑什麼,你應該的。”
少年支吾不出所以然,鬼臉先嚷嚷開:“一句道歉就完事了?憑什麼!他害我追着趕着腿疼這麼久,憑什麼!”
難為它擱地底下的腦仁都快爛光了,還能想起來為自己據理力争讨個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