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主不願,雲歇好說話得很:“行,那就不道歉了。”
鬼臉一下啞了,安靜片刻,五官七竅蓦地扭曲:“不行!他害我追着趕着腿疼這麼久連句道歉都沒有!憑什麼!”
“瞧。”雲歇低目看少年,“人家要你道歉。”
少年不肯。嘴巴硬,缺顆牙齒漏滿嘴風還是硬。
沒等亮着後腦勺倔強的少年在地上扣出個一二三四,鬼臉窩在角落約莫是越想越覺得自己凄慘,忍不住放聲嚎起來。嚎的什麼聽不清,帶哭音。一邊哭嚎一邊又怕火燙臉,哭一聲頓一下,拖長傳得老遠。
而後就像應和般,遠近鬼哭聲隔牆四起。
妖魔鬼怪,本就是陰暗地裡肆虐,若無鎮壓,更是猖獗。到了不渡域這等以邪養邪,以煞聚煞,陰邪到沒邊的地頭,如同草見風,水入海。
今夜若不是雲歇趕巧走進巷子,這裡一場惡戰血濺三尺不是問題。
趕巧嗎?想到這裡,遊蓮低頭,地上那截白骨忽一搖晃,鬼臉哭聲頓止。
就見一叢黑火逼到鬼臉額頭正中,僅差一毫就要刺進去,生生扼住哭嚎。
遊蓮歎:都說是強權咯。
鬼臉對上黑火後的那雙眼睛,一瞬間,跟被什麼利器刺進根本不存在的骨髓裡似的,隻剩冰冷戰栗。
雲歇問:“你哭什麼?”
鬼臉抽噎:“腿、腿好疼……”
雲歇說:“所以你跟着你的腿來到這裡,吃不好睡不好還被攆,什麼也沒拿回來,不虧嗎?”
可虧了,鬼臉凹成嘴的洞一張,嚎不出聲。
雲歇兩指虛點它額前,道:“你一世積善,壽終正寝,兒孫為你擡棺哭别,受你恩惠的人夾道相送。隻不過是誤入這裡,何至于此?”
“我、我……”
“對,”雲歇手掌下壓,“你。你是誰?”
伴随這一句,黑火倏忽刺進鬼臉額心,鬼臉一震,尖細哀鳴堵在喉口,五官劇烈湧動起來。
旁觀的遊蓮啧啧稱奇:“看樣子是要找回腦子了。”
“魂魄一脫離肉身,執念不深,走河橋順理成章,若不是——”雲歇垂眼。
少年龇牙咧嘴撐坐起來,後脖子一僵:“我又不是故意的,誰知道……”
“不是故意的。”雲歇目光轉過他瘦伶伶的腿,“我也拆你一根骨頭試試滋味?”
少年癟嘴不吭聲了。
遊蓮倒是很好奇,問:“河橋是指,忘川河,奈何橋?”
雲歇回頭,正對上遊蓮目光。他生得高,寬闊肩背擋光,眉尾至下颌一線拐得極鋒利。眼睛藏在陰影裡,關一兩粒星。
看了這麼久,這人沒有半點為眼前場景所震的驚訝慌張,如常說說笑笑。是因為遲鈍,還是因為眼前事也是他平素看慣做慣的。
一丁點浮上來的念頭,沒來由不着根。雲歇懶得深想,說:“或許是吧。”
地上少年支棱起一隻耳朵:“我死了也能去走一走?”
遊蓮笑觑他:“走去哪兒?”
“當然是陰曹地府咯,去求閻王爺下輩子給我一條好些的命,嘗嘗鮮。”少年目光騰一亮,“說不定趁早去走一走,還能先占位置投個好胎。”
“你是做了什麼好事就想投個好胎?”遊蓮語聲慢慢,“單憑你叼人骨頭這件,死後先得押進十八層地獄拔骨抽筋,算清這一債再算下一債,還完才能往下一處走。”
“說得跟真的似的,吓唬誰。”少年明知,仍覺背脊發寒,耳朵尖尾巴尖一并抖索幾下,“行,好死不如賴活着,我還是活完這輩子先,晚點再去走。”
這邊幾輪廢話說完,那頭也掙紮出個人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