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歇看一眼他手上扳指,“眉是青給的一隻雞好像不夠吃。”
遊蓮:“這隻這麼小,不用吃肉吧?”
雲歇:“不吃肉吃什麼?你有别的東西可以喂嗎?”
遊蓮:“嗯——還是吃肉吧。”
少年耳朵從頹喪到翹起,低下的眼睛越來越亮。
好的,踹閻羅王桌子的事先放放,他可以傍冤大頭了。
賊老天不算瞎了眼——
走出好一段路,都沒聽到後面有腳步跟上。遊蓮回頭,見大的還呆在原地,小的縮他懷裡在抖毛,于是說:“愣着幹嘛,很晚了,快跟上來。”
少年好一會兒才回神,低頭收好快裂開的嘴角,邁出腿,慢慢追上前面兩人。
腿上被咬出的傷口在流血,拖慢以往迅疾無影的腳步。引以為傲的逃命功夫一旦發鈍,遲早會淪為别人的盤中餐。他在幾個呼吸前,仍為即将死去而恐懼不安。
追着前面人,少年步伐拖沓,越跨越大,越走越快,越追越近,踩上其中一人的影子。
瞥一眼身後兩個黑成一坨的影子,遊蓮輕聲歎:“善心沽不成銀子,倒欠還差不多。”
正這時,一記長鳴憑空而起。
長鳴回蕩在城牆間,穿透力十足。霎時,滿城固作糯米紙的白霧,被聲浪擊打得千瘡百孔。
雲歇蓦然回眸,望去城樓方向。
号角聲。
卧指如劍尖的主城樓頂,号角聲似一支又一支箭簇離弓,破空而來。
少年耳朵被風聲打得七歪八扭,立馬趴下耳朵,一手捂懷裡崽子頭頂,抱怨道:“沒幾天就要來這麼一陣,吵死了。”
遊蓮跟着循聲望過去。擠滿眼眶的白霧,黑色城牆上火樹噴薄,環城而燒,燒透天穹。風起,他聞到冷鐵浸血未幹的腥鏽味。
遠近一切嘈雜都消失了,号角聲聲,催得夜風鼓蕩,燈燭亂搖。
不僅是号角。
兵戈拄地,蹄鐵踏動,震成山呼海嘯的浪潮。不知究竟是多少兵馬集聚在城外,隔着數裡長街,竟能踏得地面震動。
少年訝異看腳下,張口要說什麼,卻淹沒在喧嚣洪流中。
那洪流掀亂雲歇袍發,鋪天蓋地,淹進耳鼻灌進肺腔,洶湧沸騰至沒頂——倏然而止。
巨響沉寂太快,靜到聽見霧粒撞上塵埃。
圍城的火燒色在消散。狗崽子弱弱嗚咽一聲。
少年喘出一口氣,拍拍崽子頭頂,耳鳴到聽不清自己的聲音,“怎麼今天動靜這麼大?”
遊蓮問:“今天?”
“是啊,隔幾天就來一次,但沒今天這麼吵。”少年左右颠頭,想倒掉耳朵裡的雜聲,“什麼鬼這麼吵!”
雲歇仰看天穹上消散的餘燼,道:“是蜃景。”
“蜃景?”
“當一件事成百上千、成千上萬、數不清多少回在同一處反複上演,就可能留下千百年不散的蜃景。而這片土地,曾是一個國家以城為盾、抵禦外敵的第一道防線。”
少年茫茫然,“……什麼意思?”
遊蓮解釋:“這裡打過仗,很多很多次仗。剛剛,大概是從前軍隊出征的陣勢。”
少年反應過來,舌頭打跌,“這這、所以外面是真的……”
“怎麼可能是真的。”遊蓮拿扇柄敲他腦袋,“你當鬧鬼就成。”
“鬧鬼就鬧鬼。”少年委屈揉腦殼,“那麼吵,得是多少鬼在鬧?”
漫天餘燼消亡殆盡,霧氣凝固成紙,隔巷的鬼哭複起,後街有人在讨價還價。遊蓮捋了捋發,噙笑答:“一個。一個就夠了。”
他一轉眸,看去身旁,從方才就分外沉默的身影,潑墨發掩着她如霜如雪的側顔,“當家的,你覺得呢?”
“的确是一個。”雲歇還在看城樓頂上,越不過去,“念念不忘,果然是從人身上學來的嗎。”
她收回目光,轉身,“容納無數妖鬼的不渡域,本身就是一個遊蕩四百年之久的亡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