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樹蔭蓋住小院半邊天穹,陽光漏罅,涼風習習,惬意非常。
——在一刻鐘前。
陌生人擅闖進來,一腳踩碎小院裡這份閑情。僅憑一面,力壓群雄,一舉成為旺财最想咬死的第一人。
現場一觸即發。
換作平時,遊蓮定要說上幾句場面話,緩和緩和氣氛,不緻壞了主人家的禮數。這是頭一天他在雲歇面前應下的,幾天下來,踐行得遊刃有餘。
總歸不是現在這樣。
沒有人鎮場,狗越吠越大聲,雲歇被吵得看過去,正見他一把拽住往前撲的旺财後頸,同時擡起眼睛看向這邊。
樹影斜斜擋着他眼鼻,看不出什麼表情,更沒見着唇邊那粒梨渦,乍一眼,雲歇有些不習慣。
誰惹到他了?
就在此時,另一道聲音突兀插進來:“江寄歡啊江寄歡,都跟你說要敲門進了,看看,一來就踩人飯碗,多缺德。”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緊接着,一個不明物體飛進牆來。好巧不巧,正正砸在旺财手裡。
沒看錯的話,不明物體是一個碩大的圓滾滾的,西瓜。
西瓜翠綠欲滴脆生無比,一砸旺财手裡,咔嚓,裂開了,香氣橫流。旺财猙獰面孔頓時一滞,低頭看鮮紅淌汁的瓜瓤。
下一刻,飛進西瓜的那堵牆頭又冒出個腦袋。人單手一撐,翻了進來。剛站定,未語先笑:“哈哈,人好多好熱鬧啊。”
這回是位紅衣女郎,神采飛揚,燦若朝霞。第一眼,在人們辨清她長相是美是醜之前,已然先被滿身火焰般的蓬勃朝氣吸引住。
她抱着顆有自己腦袋五個大的西瓜,左右手抛來抛去,腳步輕盈,徑直走到雲歇面前,說:“好遠的路呢,路上看到片瓜田,摘兩顆過來給主上獻禮,主上看看可還喜歡?”
她對着雲歇,神态語氣俱是親昵無比,黑白分明的眼睛骨碌碌四處轉,找來找去落了空,語氣一變,問旁邊人:“欸,我另一顆瓜呢,江寄歡你沒接住嗎?”
綠袍青年眼角瞥她,環胸輕哼:“被狗吃了。”
牆角,一大一小兩顆狗腦袋争先恐後鑽進西瓜瓤裡,吞得渾然忘我,吧唧聲不絕于耳。
女郎注目一會兒,揮揮手,“算了算了,就當給江寄歡賠碗了。”
青年輕嗤:“我說過要你賠了嗎?”
“說得好像你自己會賠似的。”
“多管閑事。”
“欸,給臉不要臉了是吧?”
好吵。
龜速爬來的手下剛到,立馬在雲歇面前搭台唱戲。戲本子翻來翻去唱的都是那幾出,台上沒唱膩,雲歇卻是聽膩了。
夏蟬應景似的高歌附和,雲歇受夠,倒也習以為常。為耳朵着想,她退開想找個清淨地,這麼一退,後背碰上什麼東西。
身後有人虛虛一扶她肩膀,低聲:“當心。”
雲歇餘光瞥見片熟悉的雪白袖子,袖口寬而大,探出的手指修長白皙。
方才還站在樹影下的人,不知何時走到側後方,險叫雲歇撞個滿懷。沒撞成,他掌心空空,離着她肩膀有點距離,指尖勾了幾縷長發。
左右後邊都有人,雲歇擠得煩,幹脆又往旁邊讓開幾步,發絲流出他指間。
這邊動靜不大,那頭吵得正熱鬧的兩人卻齊刷刷停下,轉頭看過來。
确切來說,是紅衣女郎先被轉移注意力,另一個覺得獨角戲沒意思,跟着停嘴,調轉目光。
女郎目光繞着遊蓮上上下下轉幾圈,像是突然發現了一隻秃尾巴毛的孔雀,滿眼稀奇,問:“你是誰?”
可喜可賀,一連闖進兩個不走正門的不速之客,當自己家似的唠了半天,終于有人想起來問問主人家姓甚名誰。
雖然主人家是自封的,沒過明面,到底是先踩在這塊土地,先住進這扇門。
客人問,出于禮數,遊蓮便說了自己的名字,禮尚往來:“二位是?”
“我呢,叫扶桑。旁邊那個一臉欠人錢還要殺人全家的,叫江寄歡。”女郎接過話頭,笑容跟眼睛一樣清澈爽朗,“别看他臉臭,脾氣更臭,當他不存在就好了。”
不存在的那位聞言輕哼一聲。竟沒聽出惱意。
主随客便,寒暄幾句。
說是寒暄,其實扶桑一人就能熱起場子,幾句話工夫,把遊蓮遇上雲歇的經過掏個幹淨。
蟬鳴織進陽光往樹底罩下一大片網格,暗處陰涼,明處熠熠生輝。風一掀,流水般漫過衆人衣發。
西瓜滾上石桌,扶桑唰地摸出把長刀,沖着遊蓮興緻勃勃地比劃:“原來你是我家主上撿回來的呀。”
遊蓮一時語塞。這麼一說,倒也貼切。隻好點頭。
扶桑更是興高采烈,刀尖舞到眼前,認親一樣:“巧了不是,我也是主上撿回來的。”
聞言,遊蓮略一停頓,往雲歇那邊看。
雲歇摁住亂晃的刀背,說:“别對人眼睛。”
扶桑一下乖巧,嘻嘻收回刀,記起正事,刀一落,快準狠将西瓜五馬分屍。
清脆無比的咔嚓一聲,刀還沒觸到底,瓜就崩開了,洩出鮮嫩的瓤,飽溢的汁,零星幾粒黑籽。光是看着,就能想象一口咬下去有多清甜。
扶桑喜滋滋地剖了最中間那塊,捧到雲歇面前獻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