喊出聲時,簡俏才知道自己有多有氣無力。
虛弱到任人宰割的感覺并不好,簡俏隻能在腦中飛快盤算着以後的計劃。
她身上穿的,是去昆侖的路上某位女劍修好心贈予的舊衣,原先也是整潔幹淨的白衣,現在又重新成了一堆破布,再加上在水裡一泡,早就看不出原本的式樣。
怕那些人聽不見,她又努力喊了幾聲。
終于,有火把靠近。
“是春嬌嗎?”
中年女子的聲音傳來,透着股小心翼翼。
還沒等簡俏點頭,有眼尖的人看到她如今的“慘狀”,瞬間瞪大了眼,“這又是咋子喲!”
一陣兵荒馬亂過後,有個身穿布衣的漢子貌似不經意問了句:“春嬌,你見到石頭沒?”
簡俏心道:來了!
簡俏表面裝出茫然,心裡卻道:見是見過了,但人的是确沒了。
衆人見她低頭讷讷不語,再加上又是一副驚魂未定疑似從江水口下逃生的模樣,都以為她是吓傻了。
幾乎沒人敢把一個壯漢的失蹤聯想到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春嬌”頭上。
但簡俏心裡明白,她既然存了打算頂替的心思,這裡就不能久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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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時,順着泥巴路,簡俏被好心大娘送到了一處低矮的茅屋前。
一路上,簡俏多少了解了“春嬌”目前的狀況。
——來清溪村投奔姨母的孤女。
隻可惜時機不合适,人還在路上時,春嬌的姨母就撒手西去了,隻留下一個剛及弱冠的病鬼兒子。
那一年春嬌剛滿十二。
後來,她在清溪村的崔家住下,平日和崔韶表兄表妹互稱,但清溪村的村民私下都把她看作崔家的童養媳。
“雖說韶哥兒平日寡言少語,但到底是惦記着你的。”
簡俏囫囵聽着,最後裝作乖順地低頭應了聲,那婦人這才笑容滿面地走了。
走進眼前破敗的院落,簡俏把腳步放得很輕,鼻端是一股潮濕的灰塵味道。
昏暗室内,燭火被點燃,火苗猛地一竄,倒是将魅魔吓了一跳。
“是表妹嗎,”極低啞的嗓音從幾步外傳來,床上的人剛張口說了句話,又是急急的幾聲咳,“回來就好,早些休息。”
簡俏明悟。說話的人大概就是那些人口中的“韶哥兒”崔韶。
看來病得有點嚴重。
簡俏下意識皺眉。
大多數時候,魅魔挑選情人不分美醜,卻很看重身體是否康健。
這還是她第一次看到身體狀況如此糟糕的異性。
在深淵,生理機能有缺陷的惡魔幾乎從一開始就難以存活,想當惡劣的環境下被篩選而出的無一不是體能充沛者。
身體不好,代表着無法為下一代提供健康優越的基因。
思緒的短暫波動,并不代表魅魔将崔韶納入了選夫标準,而是簡俏十七年來的認知讓她有些難以适應眼前的世界。
見她身體一僵,愣愣站着,床上的男子好似有些不解,輕聲催促了幾句。
倒是沒有察覺出表妹已經換了人。
簡俏這才如夢方醒,囫囵應了一聲,飛快回了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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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大早,簡俏被一陣吵鬧聲驚醒。
昨晚意外睡得很沉。
或許因為剛經曆一番死裡逃生,身體強制讓她陷入了黑甜夢鄉。
讓她詫異的是,床上的崔韶此時竟然不在。
問鄰居後,簡俏才知曉:因為又到了一月一回的看大夫時間,崔韶去縣裡買藥了。
對方很細心,走之前甚至還給她專門留了飯,放在爐竈上溫着。
簡俏根本不餓,掃了一眼就收回視線,讓她最好奇的另有其事。
“那外面又是怎麼一回事?”
鄰居是個爽快的黑皮青年,見她面上好奇,一雙杏眼坦率地看向自己,倒是一張口就将事情解釋了個明明白白。
“是仙長來村裡選人哩,每過五年就有一回。”
簡俏聽得心念一動,“是哪裡的仙人,我們可以參選嗎?”
黑皮青年知道面前的小娘子是這兩年來投奔的外地人,不知道他們這邊的風俗再正常不過,于是他也沒多想,唔了一聲,“就是使劍的仙人,好像叫什麼昆……”
“昆侖?”
“咦,春嬌妹子怎地猜中了!”
簡俏聽到這裡,雖然不懂裡面的門道,但也隐隐意識到,自己的機會來了。
此時此刻,謝西樓就在昆侖劍宗,她需要抓住這個機會,正好連名頭也有了。
真是得來全不費丈夫。【注1】
得知被選中之人的家人,将會得到一筆不菲的錢款補助,簡俏邀請黑皮一起報名,不曾想卻遭到了拒絕。
青年笑容苦澀:“前些年就去過了,隻不過人家不要。”
簡俏聞言,道了聲抱歉,心下卻是一動,倒是咂摸出點味兒來。
看來這些人說的選拔,的确存在部分沒有擺在明面上的要求,至于具體是什麼……
她雖然猜不到,卻也大膽地報了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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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簡俏一般想法的不在少數。
鑒于昆侖劍宗隻在下三洲的某些村縣遴選弟子,不乏有其他洲的人為了搶到名額,不遠萬裡,提前趕來。
簡俏鑽入人群,像她年紀一樣大的少年少女倒是不算少。
遴選的過程很簡單。
身穿劍宗弟子服的人雙手抱劍,站在高處,居高臨下地巡視,另一側才是手拿一面小巧玲珑鏡子的選拔人。
簡俏能感受到,持鏡人同樣是普通人類。
因為她沒有從對方身上感知到所謂的“靈力”波動。
據她觀察,那面鏡子僅有巴掌大,鏡面平整光滑,照在不同的人身上卻能發出不同的光澤,雖然大多數時候一成不變。
一上午的時間過去,簡俏在後面冷眼看着,鏡子隻有兩次散發出亮一些的薄薄青光。
也就是說,目前僅有兩人能入劍宗,當那勞什子的“外門弟子”。
是的,外門弟子。
這還是她從其他人口中套話得知的。
輪到簡俏時,鏡子果然黯淡無光。
她倒是沒感到失落,因為本來就不是沖着當外門弟子來的,隻要能進昆侖,對簡俏而言都一樣。
想到這,她擡臉朝持鏡人一笑。
魅魔展顔,如碧樹垂青、鮮花簇錦。
這一刻,那雙原本黑白分明、無甚奇特的杏眼,在持鏡人看來攝人心魄。
男人怔了怔,心神恍惚間,不由得朝上方的白衣人開口:“清淨峰山長曾言缺個給靈草澆水的細緻人,此女骨清神秀,雖無靈根,但應該阖他老人家眼緣。”
話畢,全場靜寂一片。
或驚或怒的目光幾乎當場将簡俏戳成了篩子。
片刻後,随着上方人的一個颔首,簡俏便心道: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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