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世,是他完完全全被面前這個人設計陷害被趕出宗門,明明是天資過人的劍宗修士,成為将來翹楚指日可待,無限好景卻盡數葬送在沈緣短短幾句話之中,他知道真相的那一刻血淚橫下,指尖麻木到無法感知痛覺,怎麼也不敢相信是他最心愛的人設計他至此凄慘地步。
可重來一回,許多事都發生了改變。
沈緣眼見着命數将近油盡燈枯,那個單薄白影在輕風中搖搖欲墜不知歸處,聞修決沒有别的辦法,或許這世間往往視萬物為刍狗,天命冷心薄情,繞來繞去,也隻留他一條路可走——這回是他自己選擇的。
聞修決隻想要沈緣一句……叫他得以安心的答複,他什麼都可以不信,任何人都能趕盡殺絕,可他已經給了沈緣很多次機會,成為魔尊的日子高高在上,不勝冰寒,少年重重孤寂化□□恨交織,悲憤羅心,難以忘卻,午夜夢回之時被那雙冷眼驚醒,卻也隻能握着筆,顫抖着寫下叫他又恨又愛的那個字。
緣。
始起終滅。
聞修決的手指慢慢冰冷,他低下頭不敢與沈緣對視,他想要逃避這注定的一刻,前世的那個人卻不禁替今生的自己辯駁詢問:“師兄,若是我真的入魔……你會拿我麼?”
沈緣坐在床側,青年身形單薄,雪衣墨發,日光明亮,自窗口縫隙處透進來,映出他清疏柔和的甯靜面容,他擡起眼眸,看着那扇明顯被修補過的花雕木窗,沉吟許久才道:“聞修決,我宗與魔族,勢不兩立。”
聞修決仰起頭,手指用力壓着青年膝蓋,一雙眸已經是完全恍惚了:“那師兄與我呢?”
“也是勢不兩立嗎?”
沈緣撥開他暴起青筋的那隻手,動作依舊輕柔,他坐在那裡,就是天上皎潔明月,一身月華光輝,叫人心馳神往,聞修決的手指頓在半空,片刻後又控制不住似的,狠狠抖了一下。
青年低眸,音色溫潤:“聞修決,回頭是岸。”
少年瞳孔微顫,一個眨眼的瞬間,一行酸澀雜苦的渾淚順着他的眼眶劃下去,從颌尖處滴滴落在了沈緣白裳之間,不過片刻便化為虛無,他固執地想要得到一個答案:“如果我早已經不能回頭,師兄會拿我去受刑嗎?”
沈緣隻沉默了一息:“會。”
“好。”聞修決點了點頭,整個下颌緊繃起來,連帶着滿身都是酸痛的感覺,他的膝蓋還壓在地面上,隐隐約約的麻木散開,聞修決笑着再次道:“好……”
沈緣,不愧是你。
沈仙君向來恪盡職守,從不偏私,這清正名頭傳揚數年,果然不虛。
聞修決封閉的内心再次升起陣陣惡意,他在沈緣的面前這樣讨巧賣乖,無論何時都作出那副前世尚還未了解一切時,叫沈緣心惜溫和以待的蠢貨模樣,祈盼着能走到一條全新的道路上,握着他的手一起規避前世種種悲怆,如果沈緣能夠告訴他——“不論如何,你都是我的師弟”。
如果他這樣說,那麼前世的一切苦痛,一切不甘,都能在這句話之下如花草樹木起死回生,那些記憶會迎着柳絮,煙消雲散。
從此前路慷慨,光明坦蕩。
聞修決依舊半跪在他的面前,他淚眼朦胧,看不得沈緣如此平靜,聲音啞得幾乎說不清字眼:“師兄以為……以你現在,可以捉拿我嗎?”
“師兄在說這句話之前,為何不想想自己的處境?想想自己……還有幾日……”他将剩下兩個字咽了回去,殘存的理智籠着他的喉嚨,壓抑着他千瘡百孔的心髒,命令他不要對沈緣說出那樣狠毒的話。
沈緣幾乎是瞬間便明白了他的意思,他笑了笑隻說道:“如果這世上隻有魔族之人可以救我性命,我甯願不治身亡。”
他病苦纏身是真,卻決不受威脅。
“可這世上魔族之人并非全部都是邪惡……!”
沈緣沉聲道:“邪就是邪。”
聞修決忍不住自嘲地笑起來,他擡起雙手道:“那師兄來拿我吧……”
沈緣沉默片刻,依舊道:“聞修決,回頭。”
聞修決輕輕搖頭:“回不了。”
他這世從一開始便修了邪術,已經是滿身邪骨,若要回頭,那全身的骨頭卸下,他焉能再活幾日?為了尋找到從歸,說服那奸詐老頭來救沈緣,他已經向那邊主動挑明了身份,魔族千百年來群龍無首,上代魔尊與浮雲宗先祖同歸于盡,聞修決是這數年來,唯一一個将邪骨淬煉到極緻的。
假以時日,他必定坐上那個位置。
沈緣閉了閉眸,他氣血虧損過多,能好好地與聞修決說上這麼幾句簡單的話,已經是不易,他壓緊了胸口,将那處的悶氣散去些許,才慢慢道:“……你若執意如此,我不會留情,此事我看在你我是同門的面子上,予你七日時間……七日過後,我會将此事告知師尊。”
“如果我說是因為師兄呢?”
沈緣斷斷續續地喘着氣将那句話說完,最後一個字尾音還沒落地,面前少年緊接上這樣一句不清不楚的話,白衣青年微微愣神:“什麼?”
惡意盤旋纏繞,順着心裡那份愛意紮根的地方,如同曲折藤蔓一般蜿蜒而上,這條綠蔓透過喉嚨,叫聞修決開口時似真似假,他勾了勾唇,擡起眼眸:“師兄,如果我入魔是因為你呢?如果我心裡有執念,該怎麼辦?”
執念?
沈緣蹙眉:“你有何執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