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蒼天戲弄你,病痛作踐你,”厲城揚垂首坐在白衣青年身旁,他嗓子低啞澀痛,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裡擠出來的一般,“可幸是你并非寒打風吹便能輕易折斷的細弱野草,這麼些年來,你艱難長到這麼大……小緣,你受苦了。”
沈緣彎了彎唇角,他将手心覆蓋住厲城揚的手,輕輕地拍了拍,如同他年幼被病痛折磨那時,隻會練劍的武癡青年“咣當”一聲丢下手裡從未離過身的太平劍,沖過來手腳生疏無措,慌亂地将他抱在懷裡,竭力放緩了力氣,拍着他的後背哄睡。
那些日子是極好的。
“厲師叔,”沈緣靠近了他一點,隻是這麼一個微小的動作,便牽扯到了他還未好完全的傷,沈緣臉色稍變了變,又微笑起來調笑似道:“這話是孟師叔寫好了叫您說來寬慰我的嗎?”
厲城揚性子古闆無趣,整日裡不是修習就是練劍,後山那片茂盛竹林總有那麼幾個月是光秃秃的一片,翠竹切口處平整,是他那把削鐵如泥重劍所揮斬而成。
切下來的竹子倒也沒有浪費,有一段時間裡,沈緣病重無法動用靈力,手腕上那點微末氣力連自己的劍也提不起,厲城揚見他神色怏怏,便尋了上好翠竹來,給他制了一把笛子,恰巧前幾月浮雲宗不知為何送來了一些音律手抄舊本,厲城揚将它們打包在一起,全都送來了。
隻是他或許未曾考慮到沈緣病重氣弱,這種樂器是練不得的,就算練得,那發出的聲響也必定嘔啞嘲哳,是以那把做工略有些粗糙的笛子,被沈緣連同浮雲宗音律本一起放在了閣子裡去。
厲城揚聽他此言,略微愣了一下,不由得忍俊不禁起來:“怎麼?這樣的好話便隻有你孟師叔能說嗎?”
“厲師叔便說不得?”
沈緣彎起眼睛:“隻是覺着厲師叔說這樣的話,多少有些陌生。小時候師叔冷着一張臉,從未笑過,我便有些怕你,那些師弟都說你是閻羅王,誰被師叔盯上了,還不如去地府裡走一圈。”
厲城揚反手摸了摸他的脈象,道:“能說這麼多話,看來是稍好一些了,隻是還要多養養才行,我打算着叫你去我那邊住,你一個人照顧自己,總是不周全的。”
沈緣點了點頭:“聽師叔的,那我去住幾日……”
厲城揚打斷他:“不是幾日。”
沈緣眉間微蹙,頭腦裡又混亂起來,那些在昏迷時雜亂無章的過去,他好不容易剛剛理了個清楚,這句話卻又叫他深想了下去,青年發絲垂在肩頭,垂下眼睛時便随着他的動作散在胸口間:“不是幾日,那是……?”
“我今日來,便是想接你過去的。”
厲城揚隻這麼說,他那雙淩厲的眸此刻隐隐約約地含了一些悲憫的情緒,沈緣看不透,他心中那個猜想如同墨迹在湖水中散開,可能性越來越大,青年輕輕蜷起手指,試探着問道:“那我……我住幾日?住到病好完全了是不是就……”
厲城揚歎了口氣,道:“雖是魯莽,可這事我已經請了許多回,前日晚間,你師尊已經答應了我,将你轉收門下。”
箭矢正中靶心,沈緣心口間響起驚雷,此時屋内的燭火剛巧燃盡,蠟油從桌角處緩緩滴落,雖未落在沈緣的身上,他卻仿佛被狠狠地燙了一下一般,灼燒的疼痛夾雜血腥,在他的胸口間翻湧。
“……這是師尊,親口說的嗎?”
他隻問出這樣一句話,他也隻能這麼問。沈緣啞着嗓子,道:“師尊沒有和我說。”
厲城揚沉默片刻,道:“他閉關了,三年死關。”
沈緣那口氣還沒提起來,厲城揚又道:“是你師尊親口說的,他說……”青年頓了頓,聲音忍不住輕了又輕:“他說,你病痛纏身,他無瑕顧及,其餘弟子皆康健,不用他多費心神,況且……也無法再教你什麼,所以……”
周圍一片漆黑,唯有一點窗外光亮照在他的手背上,沈緣無法控制住自己急促的呼吸聲,他咬緊了唇間,嘗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厲師叔向來是直來直去的性子,他應當不會那般添油加醋地說謊來欺瞞他,這幾年師尊待他如何,所有人都看在眼裡,實在是沒必要來做一場騙局。
可真的假的,也沒有那麼重要。
沈緣感覺到有一滴水珠啪嗒一聲落在他的手背上,灼傷他一塊皮膚,他低頭看過去,那滴清淚順着骨節的形狀,從他的指縫中滑落,師尊待他再如何,他的心裡也總還懷着那麼一絲希冀,不求待他如初,隻要能在日常中關照幾句話,那也足夠了。
“厲師叔……”沈緣開口時吓了自己一跳,他的聲音嘶啞得不成樣子,黑暗中的一雙清眸已經微微泛紅。
“别哭,小緣。”厲城揚拭去他眼角淚水,道:“師叔也會待你好的。”
沈緣穩了穩心神,開口問道:“我昏迷後再醒來,傷病忽然之間好了許多……是有誰為我治療了嗎?”
厲城揚道:“是。”
沈緣又問:“是師尊嗎?”
“是師尊救了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