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這一切,原本就是他妄想而已。
沈緣這顆屹立的雪松,摧骨不能,百折不斷,冬日覆雪三尺厚,壓垮他半身松枝,可來年他卻又能抖落碎雪,茂盛生長。
而他就是被那雪壓死在樹下一條可憐的流浪狗,他感覺到了疼痛,天看見了,地看見了,過路的人看見了,飛旋的大雁也看見了,可樹看不見,他參天生長,不肯低頭。
可即便如此,聞修決還是答應了他的請求,放他走了。青年離開時毫不留戀,衣擺在地上旋起一陣風,他一如來時那樣堅定果敢,大雪壓他薄肩,不能摧折他一身傲骨。
……
……
如今狀況颠倒,被拿利刃指着的人,變成了他自己,即使這是假的,是他一手策劃好用來欺騙厲城揚的小伎倆,可聞修決還是想要知道,如果他真的身陷險境,沈緣會擔心他嗎?
左右不過七日時間,身份暴露或早或晚根本沒什麼差别,聞修決退後半步,低聲與百裡從歸傳了句音,對方了然,立刻收起了刀将身前少年往前狠狠一堆,雙手大開向後飛身下山,走之前刻意地留下一句話。
“一個不知修了什麼旁門左道的小喽啰,還配不上來當我們魔族的尊座!”
厲城揚正要去追,卻忽然發覺病重的沈緣還在他身後,若是調虎離山之計,那麼這個在他們面前表現乖巧,實則不知道是否已經與魔族勾結的聞修決,難保不會對虛弱的沈緣下手。
窮寇莫追,來日再殺不遲。
聞修決被狠狠往前一推摔倒在地,他剛要仰頭爬起來,卻見一柄寒光湛湛的長劍“砰”地一聲紮進了泥土地裡,聞修決渾身一顫,下意識看向了沈緣,後者連忙攔住盛怒的厲城揚:“師叔手下留情。”
厲城揚輕輕拂開他的手,道:“不關你的事,小緣。他既已修了邪術,便要按律規來處置,甯可錯殺,不能放過。”
“師叔……”沈緣的手被拂到一邊,他眸光焦急看向聞修決,手指微動,蹙着眉尖對他做了一個口型。
快,認錯。
聞修決反應過來,雙膝并起朝厲城揚行了一個大禮,額頭深深地埋在地面上:“弟子鬼迷心竅罪大惡極,求師叔饒恕!”
厲城揚用劍指着他:“你修邪術,是真是假?”
聞修決沉默半晌,咬牙道:“是真,弟子貪功冒進,犯下大錯……還請師叔……”
“蹭——!”
劍刃劃過空氣,與另一物交近相撞,發出雷鳴聲響,沙塵散去些許,沈緣在片刻之間移步至聞修決身前,人雖病弱,劍已在手,相對厲城揚那把誅邪劍橫直抵擋,兵刃交接之間,沈緣腕骨發麻。
“小緣!”
周圍的空氣仿佛凝固,沉悶的寂靜中,青年抵擋在兩人之間,面容蒼白倔強,帶着一股子不服輸的勁兒——厲城揚氣得要命,擡起手指想要罵他,卻在看見他愈發慘白的臉色時,無奈閉了嘴,隻是道:“我知你與他關系要好,隻是規矩不可廢。”
沈緣手臂顫抖着:“師叔,手下留情。”
“師弟一時鬼迷心竅,誤入歧途,有罪當可改之,無謂于遵循舊法,對其趕盡殺絕,萬劍宗百年仁善之聲名,無需因他一人所廢。”
厲城揚冷下了臉:“若我方才真有殺意,你這隻手還能好端端地安在你身上嗎?!還敢拿劍來擋,不知道你自己身體什麼情況?”
“你什麼時候能為自己想一想?!”
沈緣的嘴唇蠕動了一下,他放下劍雙膝跪地,厲城揚的眉心狠狠一跳,正思索着是自己話是否說重了想要哄一哄小緣,可還沒來得及伸手去扶他,卻見那方才還倔強與他對峙到底道理一套接一套的孩子,伸手輕輕地扯住了他一塊衣擺,擡起那雙叫人心疼的眼眸,軟聲喚道:
“師尊,求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