寬大的袖口下,蒼九時拳頭緊握,隐忍不發。
森幽林裡,沈栖梧最後那句“從今之後我們兩清”的話,他記得。他也知道沈栖梧在等他一個準确的答複。
他們彼此都捏住了對方的把柄——他修煉魔族禁術,而他是妖。都不被懷明宗所容。
所有的僵持和轄制到最後,都是魚死網破的地步,就看誰比誰更瘋狂,更能豁得出去。
而現在,揭發沈栖梧修煉禁術,還是隐瞞。沈栖梧将這個選擇權交到了他手裡。
很顯然,他會選擇後者。沈栖梧心裡也有底。
但如何隐瞞,如何向裴雲岫交代。沈栖梧也一并将這些問題都甩給了他。
視線中,沈栖梧把玩着靠枕上的流蘇,氣定神閑。好似那绯色的流蘇是什麼稀罕珍寶,他愛不釋手,玩得不亦樂乎。
蒼九時低頭,碎發柔軟垂下,陰影吞沒他臉上真實的表情。
忽然,少年縮瑟着肩膀,傳來怯懦無助的聲音,“師父,您傷得這麼重。我害怕,我不敢說。”
這話一出,頓時就引起了醫館内衆人的警覺:有内情,必定是有内情!
狩獵大會從未出現過這麼大的纰漏,森幽林又是一個嚴格把控、十分安全的小秘境。很難說,妖獸暴動不是人為造成的。刑懲司目前收集到的證據也都指向于此,尤其是指向最關鍵性的兩個人——沈栖梧和蒼九時這對師徒。
根據以往沈栖梧的所作所為,以及現在蒼九時這小可憐的模樣,衆人合理懷疑沈栖梧就是那個幕後黑手,甚至威逼自己的徒弟共犯。
不然為什麼蒼九時一個煉氣期的弟子會去森幽林腹地,這不是找死麼?
并且,蒼九時雖然時常遭受沈栖梧虐待,悲慘可憐,但仍然初心不改,是個積極陽光、熱愛生活的好少年。懷明宗自創立以來,就沒見這樣純真開朗的弟子。他怎麼會想不開呢?
所以真相隻有一個,那就是沈栖梧!
姜炏怒瞪沈栖梧。
聽着蒼九時意味不明的話,沈栖梧挑眉,摸流蘇的手指停頓,眼底的笑意藏了幾分銳利。
他對柔弱可憐還倒黴的徒弟道:“你是害怕我呢?還是害怕妖獸?”
“醫館長老說我的傷問題不大,沒關系的,你如實說。”你最好是把話先想清楚再說。
然而此刻蒼九時已經醞釀出了哭腔,再擡頭時,雙眸映滿水光,淚眼婆娑。
姜炏大為震撼。姜炏瞪得更厲害了。
淚珠挂在眼睫上,随着呼吸顫動,水光彙聚越來越飽滿,但就是不掉。
蒼九時哽咽道:“是我愧對師父,是我一時想不開進了森幽林腹地,結果害師父受傷,都是我的錯。”
“之前羅刹城,我私出宗門險些遇害,是師父冒險救我。師父雖然沒有責罰我,但我一直郁結在心。這次也是師父救了我。”
姜炏瞪得眼睛發酸。姜炏整個人都裂開了。
沈栖梧卻是清醒得很。蒼九時哭着哭着,又把問題給踢回來了。若不是胸口上挂了傷,他都想給蒼九時鼓掌。
但——
蒼九時望過來,眼尾泛紅,潤澤的唇瓣微張。
似乎用唇語在說……
說什麼沈栖梧根本無暇顧及。他隻知道,碩大的淚珠在這一刻墜落,他的心也跟着一緊,都忍不住要伸手去接了。
怎麼會有人這麼能哭呢?難道因為他是妖,構造特殊?那他的真身是什麼?或許以後可以讓他哭個夠。
他不着邊際地想。
哦,對了,他剛剛好像在用唇語說:我們兩清,重新開始。
沈栖梧:“!!!”
蒼九時此刻說這種話,就好像是在向他服軟:幫幫我,我不知道該如何向裴雲岫交代。
不會向裴雲岫交代,卻會對我哭?
唔,也不是不行。
沈栖梧的心,頓時被蒼九時給熨服帖了,看倒黴徒弟也是越看越順眼。
幫幫他,不就是向裴雲岫撒個謊圓過去?這事兒沈栖梧熟,經驗豐富。
距離羅刹城拍賣會已經過去很久了,師兄雙眸湛湛,全然看不出曾經失明過。不過,應該不影響他發揮。
沈栖梧眨眼,看向裴雲岫的目光十分真摯。
然而就在他準備開口的時候,裴雲岫冷冷道:“師弟,還是跟我去刑懲司走一趟吧。”
姜炏清醒了,又開始瞪着沈栖梧。
沈栖梧:“……”
沈栖梧忽然捂着自己胸口,“醫館長老,我真的沒事嗎?那可是四階妖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