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峰廣場傳送塔前,一衆築基境、煉氣期尚不能禦劍飛行的弟子們,正排着隊興奮唠嗑,突然就看見沈師兄把一隻腳跨進傳送陣的蒼九時拽走了。
沈師兄來去就像是一道風,再看時,那二人已經到了對面牆角下,沈師兄以背影相對,将蒼九時堵在陰影之下。而蒼九時似乎是不情願,兩人拉扯、扭打了好半晌。
自從上次醫館締結與生契——生死相托的名場面後,懷明宗就冒出了許多話本愛好者,開始有組織有紀律地在私底下開師徒茶話會。
而此刻,又一名場面——角落強制愛的出現,讓在場衆弟子再度驚掉下巴。
沈師兄你這是在幹什麼!沈師兄你這是要幹什麼!
某位小師弟:“這是真的嗎?這是我一個小小煉氣期弟子能看的嗎?天呐,懷文仙君的話本都不敢這麼寫吧。”
“哪裡不敢寫,你還沒看過《霸道仙君愛上我》吧,講的就是霸道師尊逮捕出逃的俏徒弟。這話本很難買的,外面都停刊了。不過師姐我有,可以借給你。”
懷文仙君話本的資深愛好者,去歲新上任的靈膳堂堂主虞小小,适時正給主峰工作的各部門執事親自送餐——送她新研發的烏漆嘛黑絕美靈魂套餐。
剛送完尚禮司,手裡還有一份,便在傳送塔這裡随機挑選一位幸運兒了。
她走到那位小師弟面前,雙平髻鵝蛋臉笑容甜美,恍如春光明媚。她一邊說着,一邊把話本和食盒塞給小師弟,“小師弟,話本要看,修行也要練,但莫要太累,多吃點好吃的補補身體。”
小師弟剛入門不久,一聽見有好吃的,還是這麼人美心善的師姐,他立刻将師徒戀抛之腦後。
他尚不理解周圍衆人的眼神驟然從興奮變成驚恐的含義,他隻知道:師姐剛剛關心了他诶,還給他送吃的,送話本,好感動。懷明宗的人也太好了吧,好喜歡。
*
那廂角落裡,蒼九時嚴詞拒絕沈栖梧要帶他出去見世面的提議,并哼了一聲:“師父哪天心情不好?你心情好就拿我尋開心,心情不好更要拿我逗趣兒。”
沈栖梧:“……”
倒黴徒弟杏眸梨渦長得讨喜,他難免了些,但也沒有蒼九時說的這麼嚴重吧……
這事兒過于主觀唯心,沈栖梧還真沒法辯解,但做師父的被徒弟噎,哪有這個道理?
于是他闆着臉,開始強硬道:“不行,你今天必須跟我下山,師命不可違。”
“不去,我沒時間,我要修煉,還要抄戒律。”
“不去也得去!”
“不去就是不去!”
“給你個的機會讓重新說,去還是不去?不去為師可就要動手了。”
蒼九時:“……”
最終,蒼九時拗不過沈栖梧,無奈道:“那師父你倒是說說你想幹什麼,為何非要拉着我一起下山?”
“難到一定要有事才能帶你出去?就不能是為師特地挑了個時間,想和你增進師徒之間的感情?”
蒼九時:“你不說,那我走了。”
沈栖梧:“……”
沈栖梧堵住蒼九時不讓他走。僵持好半晌,最後,他也敗下陣來:“好吧,我确實是有事找你。”
蒼九時這麼直白地問出來,沈栖梧還真有點難以啟齒,他在倒黴徒弟“果然如此”的目光中拿出十六冊美人榜畫像。
“你知道為師的窘況吧。為師有一個緻富的想法。”
他打聽過,裴雲岫這幅“冬日臨湖,執劍雕蓮”名景圖,幾十年來就這一張沒變過。據說這極具特征的混描工筆技法,疑似話本界已經封筆退隐的懷文仙君之作。
沈栖梧雖不擅長繪畫,偶爾繪畫也隻是寫意居多,但他多練練就是了,他可以為裴雲岫畫很多很多個名景圖。
比如裴雲岫血洗紫峰鎮。戰損美人倒下時宿命般的慘烈和震撼,這種美強慘設定的畫面在話本界很受追捧。
他和蒼九時細細講述自己的緻富大業,最開始還有幾分羞赧,可慢慢地,越到後面就越有信心。
物以稀為貴,到時候他畫完再輔以代簽,這條緻富之道絕對是“錢”途無量,一片光明。
然而蒼九時聽他講完,面無表情,毫無波瀾。
完美暢想的沈栖梧:“?”
“你就沒有什麼想說的?”他擺手:“算了,你還是個小妖,你不懂這些,為師不怪你。”
蒼九時:“……”
蒼九時鼓動腮幫,終于有了表情。他有些生氣,但又很克制内斂地問:“前途無量,一片光明,然後呢?”
牆角陰影之下,他瞪圓了杏眸,直勾勾盯着沈栖梧,眼神堅定,絕不讓自己露出絲毫怯意。
沈栖梧聽着倒黴徒弟說話有點僵硬,“你别誤會,為師并不是想對你的裴師叔做什麼,隻是他美人榜第一,熱度高,作畫好出手。而且同處一個宗門,相處多,靈感足。”
他此刻很坦誠,并無狎昵之意。他一心隻想緻富搬離上人峰,最好是像裴雲岫一樣,在懷明宗擁有自己獨立的山峰。
曾經策馬遊街名動燕京的沈世子,這世間就沒有能難倒他的事兒。
“隻是我不方便出面,得保持幕後畫手的神秘色彩,這時候就需要你幫忙出面和書坊交涉了。放心,到時候分你三成,你要是覺得少,為師忍痛割愛,分你四成也不是不可以。”
他興緻勃勃規劃自己的版圖大業,“怎麼樣,這個想法是不是驚為天人?等我們做大做強了,還可以和摘星閣拍賣行合作。”
蒼九時不小心還是走神了,他的目光在沈栖梧鼻尖和唇瓣之間飄忽不定。
日耀光暈籠罩,為視線中的人鍍上一層彩金邊。那人眉目含情,神采奕奕,鼻尖一點俊秀的淺褐色仿佛也跟着雀躍。
他看見沈栖梧在說話,卻聽不到他在說什麼。
見蒼九時沒反應,還很呆,沈栖梧伸手在他眼前晃動:“怎麼樣?你覺得這樣行不行?你要是覺得行,我們立馬就下山。”
蒼九時:“我……”
他不願意承認自己不懂,隻能撿自己熟悉的說,但說出來的話卻含糊不清,“你之前去羅刹城拍賣龍髓……你要和摘星閣合作嗎?”
“那是以後的規劃。我們現在先立足于懷明宗山腳下的書坊,再慢慢擴張至轄區,甚至是整個修仙界。”
沈栖梧正在興頭上,隻當倒黴徒弟是同意了,二話不說就要拉他下山,然而——
他召出禦劍,人也已經站在禦劍上了,卻被蒼九時反拽住不能動彈。
他回頭,看着蒼九時:“怎麼了?你還有什麼不懂的地方?”
蒼九時迎着沈栖梧頗有耐心的視線,對視良久,“我……”
他哪裡說得出懂與不懂。
剛好這時,他的金箔紙鶴飛出來救場,蒼九時猛然醒神。
“師父,是韓師叔的傳音。”
沈栖梧:“不管他,我們先下山。”
蒼九時暗暗松了口氣,表面上卻佯裝遺憾道:“師父,我們沒法下山了。”
沈栖梧:“?”
紙鶴圍着二人靈動地飛了一圈,撒下點點金輝。
“小師侄,在戒律沒有罰抄完成之前,沈師兄不得離開懷明宗,限期十日。你也是。”
這話怪怪的,不聯系沈栖梧本人,反而跟蒼九時強調。後面那句“你也是”明顯像是湊數的。
其實這是因為韓思柏不敢聯系沈栖梧,轉而讓蒼九時代為傳達。
此刻,還在刑懲司處理案卷的韓思柏很奇怪,因為這不合常理的規定,是向來合乎常理的裴師兄交代他的。很早前就交代了,他險些給忘了。
但其實忘了也不打緊。錄入沈師兄弟子玉佩的受罰符文,是裴師兄親筆書之,關聯懷明宗護山大陣結界,就是沈師兄想出去也沒法子出去。
但,為什麼呢?
韓思柏不懂,隻能埋頭繼續處理案卷。
同樣奇怪的還有正在醫館曬靈藥的姜炏,他的奇怪并不是因為突然之間要被罰抄戒律,事實上尤江江和韓思柏還沒有将這事告訴他。
隻是方才他師父,也就是懷明宗南溪谷谷主,醫館良平長老,突然将他趕去靈藥園采藥。
裴師兄這陣子都在南溪谷醫館,師父則和裴師兄對着那半死不活的金丹修士閉門商讨。可是大半天過去,他們得出的結論卻并不是如何将那修士弄醒,而是和沈栖梧有關。
當然,還和他有關。師父讓他給沈栖梧傳音。